实验室里狂欢的余温尚未散尽，就被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骤然冷却。金红色的朝阳光芒勾勒出门口那西装革履的身影，将他与室内杂乱热情的环境割裂开来。
陈默脊椎下意识绷直了一瞬，胃里那点因熬夜残留的虚浮感被迅速压了下去。他抬手，不动声色地按下了主机箱上的一个物理开关，主屏幕上滚动的核心代码界面瞬间切换成了普通的系统待机画面。屏幕光线的变化映得他瞳孔微微一缩。
李慕白脸上的兴奋潮水般退去，喉结紧张地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上前半步，似乎想用身体挡住后面的设备。赵健和沈欣欣也迅速收敛了笑容，彼此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实验室里刚刚松弛的空气重新变得凝滞，只剩下机器低沉的运行嗡鸣。
“龙腾科技？”陈默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但长时间说话导致的嗓音微哑，透露出之前的疲惫。他向前走了两步，看似随意地站在了来人和学生们之间。鼻腔里除了熟悉的电子尘埃和咖啡味， now 混入了一丝陌生的、带着高级香水尾调的商业气息。
门口的年轻人——秦斌，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眼神却像精密扫描仪一样，快速而细致地掠过每一张年轻而警惕的面孔，最后落在陈默身上。他注意到陈默那个微小却干脆的切屏动作，眼底的兴趣反而更浓了几分。
“抱歉，冒昧打扰。”秦斌走了进来，皮鞋踩在略显粗糙的水磨石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向陈默。“秦斌，龙腾科技基础研发部项目经理。一早来拜访贵校的刘振山教授，洽谈一些合作意向。路过时听到这里的动静，忍不住过来看看。没想到……”他笑容加深，目光再次扫过那些虽然疲惫却眼神发亮的学生，“贵校的本科生，能有这样的激情和……攻坚能力，实在令人惊讶。”
陈默接过名片。卡片的质感厚实细腻，边缘切割得极为工整，捏在指间有一种冷峻的重量。他没有立刻去看名片内容，只是点了点头：“陈默。这些都是我的学生。我们在准备不久后的省级创新大赛。”
“陈老师，幸会。”秦斌的视线在陈默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衬衫领口和带着熬夜油光的脸上停留了半秒，笑容不变，“省级大赛？光是这份通宵达旦的劲头，就足以让人敬佩了。”他话锋一转，像是随口问道，“刚才似乎看到一些很复杂的代码流，是针对网络安全方向的项目吗？这个领域，我们龙腾也一直很关注。”
陈默感到身后李慕白的呼吸似乎屏住了。他自己下颌的肌肉细微地抽动了一下，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一些基础的教学模拟项目，登不了大雅之堂。比不上龙腾这样的企业投入的专业研发。”
“陈老师过谦了。教学模拟能让学生们有如此投入的状态，本身就是成功的教育。”秦斌仿佛没听出陈默话里的疏离，他向前稍稍倾身，压低了点声音，语气更加诚恳，“不瞒您说，我刚才在门外听到几句讨论，虽然隔行如隔山，但一些思路和切入点，非常……新颖，甚至可以说惊艳。这绝非普通教学能达到的水平。”
他的目光再次试图绕过陈默，看向后面的电脑屏幕，但陈默的身形巧妙地挡住了所有角度。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他们只是比较投入。”陈默的语气依旧平淡，像一块吸满了水的海绵，沉重却不露声色。他捏着名片的手指微微用力，卡片的硬边硌在指腹上。
秦斌笑了笑，不再强求，站直身体。“当然，天才总是需要土壤和引导者的。”他意味深长地看了陈默一眼，随即从公文包里又取出几张名片，递给李慕白等人，“各位同学，如果以后有兴趣在网络安全，或者更广阔的软硬件集成领域发展，龙腾科技随时欢迎你们这样的新鲜血液。我们每年都有面向优秀在校生的开放日和技术沙龙，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李慕白接过名片，指尖有些发烫，他强迫自己稳住手腕，不让它颤抖。赵健接过名片时，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仿佛那名片有什么魔力。沈欣欣则飞快地瞥了一眼名片上的头衔，然后迅速低下头，耳根微微泛红。
“谢谢。”陈默代学生们回答，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该说谢谢的是我，一大早就有幸看到这样充满活力的技术团队。”秦斌笑容可掬，他抬手看了看腕表，那是一款设计低调却价值不菲的机械表，“时间不早了，不打扰各位休息和收尾。陈老师，或许之后有机会，我们可以单独聊聊？关于教育，关于技术，我想一定会有很多共同话题。”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客套。陈默能感觉到对方话语里那种属于猎头般的精准和试探。他胸腔里那颗心脏沉稳地跳动着，速度没有加快，却泵送出更强大的力量，驱散了最后一丝疲惫带来的虚软。
“有机会的话。”陈默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
秦斌似乎也不期待立刻得到肯定答复，他满意地点点头，再次环视了一圈这个充满奋斗痕迹的实验室，目光在某个堆满了废弃电路板和笔记的角落略微停顿了零点几秒，然后优雅地转身离开。
嗒嗒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实验室里安静得可怕，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
“我靠……龙腾科技……”赵健率先打破沉默，声音还带着点不敢置信的飘忽，“基础研发部的项目经理？他刚才是在挖我们吗？”
李慕白盯着手里那张名片，仿佛要把它看穿。“他不是在挖我们，他是在看老陈。”他抬起头，看向陈默的后背，眼神复杂，“他真正感兴趣的是能教出我们的人。”
沈欣欣小心地把名片收进口袋，拍了拍还在发烫的脸颊。“他刚才好像……特别注意了一下我们堆废弃元件的那边？”
陈默没有参与讨论。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很快，秦斌的身影出现在晨曦中，他走向一辆黑色的轿车，在上车前，似乎不经意地抬头，朝实验室窗口的方向望了一眼。
陈默没有避开，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
轿车缓缓驶离。
直到车尾灯消失在校门拐角，陈默才转过身。实验室里的三个人都望着他，眼神里交织着兴奋、紧张和一丝茫然。
“收拾东西，回去睡觉。”陈默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下午两点，准时到这里集合。刚才的压力测试，第三分钟和第七分钟的数据波动异常，我需要你们写出详细的分析报告。”
“啊？还来？”赵健哀嚎一声，肩膀垮了下去，但眼睛里却重新燃起了被挑战点燃的光。
李慕白深吸一口气，将名片塞进裤兜，用力点了点头。
陈默走到那个堆满废弃元件的角落，目光扫过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零件和潦草的演算纸。他的指尖在一片画着怪异符号的电路板边缘轻轻拂过，那里，一枚极其微小、颜色与灰尘几乎融为一体的金属颗粒，悄无声息地粘附在他的指腹上。
他捻了捻手指，将那粒微尘弹开，转身走向自己的电脑。
阳光彻底铺满房间，将昨夜鏖战的痕迹照得清晰无比，也包括那些尚未被察觉的、悄然落下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