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悦酒店的宴会厅灯火辉煌，水晶吊灯将每一张餐桌上的银质餐具映照得闪闪发光。空气中浮动着昂贵香水的尾调、食物精心烹制后的香气以及一种经过克制的、属于成功人士的谈笑风生。省赛后的官方晚宴，更像是一场暗流涌动的名利场预演。
陈默穿着一身明显不合身、肩线有些紧绷的旧西装，坐在角落的席位。布料摩擦着皮肤，带来细微的刺痒感。他面前精致的餐点几乎未动，冰镇的苏打水杯壁上凝结的水珠蜿蜒流下，在他指尖留下湿冷的痕迹。他的胃部因长时间饥饿和突如其来的油腻气味而微微抽搐，但他脸上看不出任何不适，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全场。
李慕白、赵健、沈欣欣坐在他旁边，显得局促不安。笔挺的西装和礼服裙束缚着他们的动作，昂贵的食物吃在嘴里味同嚼蜡。赵健的视线不断飘向主桌那些平日里只在财经新闻里看到的人物，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李慕白则下意识地避免与任何人对视，专注于用刀叉分解盘中的牛排，动作僵硬。沈欣欣坐得笔直，呼吸轻微，仿佛稍微大声一点就会打破这层脆弱的华丽表象。
“放松点。”陈默的声音低沉，几乎被淹没在背景音乐和谈笑声中，“你们今天打赢了一场硬仗，有资格坐在这里。”
他的话像是一颗定心丸，三人紧绷的肩线稍稍松弛了一些。
就在这时，一阵香风袭来。张主任端着酒杯，脸上堆着热络的笑容，走了过来。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定制西装、气质精明的中年男人。
“陈老师，恭喜恭喜！真是给咱们学校挣了大面子！”张主任的声音洪亮，吸引了不少目光。他亲昵地拍了拍陈默的肩膀，手掌厚实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星海科技的副总裁，王海王总。王总对我们‘蛛网’项目可是非常感兴趣啊！”
王海伸出手，笑容得体，眼神却像精密探针，瞬间将陈默和他身后的三个学生扫描了一遍。“陈老师，久仰。今日赛场上的表现，令人印象深刻。尤其是最后那个突破性的思路，简直是神来之笔。”他的手干燥有力，握手的力度恰到好处，却带着一种商业化的冰冷。
星海科技。外资背景。秦斌警告中“手段更为激进”的对手。
陈默的指尖在王海的手掌中一触即分，残留下一丝冷硬的触感。“王总过奖，学生们胡闹的想法，登不了大雅之堂。”
“诶，陈老师太谦虚了。”张主任抢过话头，声音更加热情，“王总可是带着极大的诚意来的。星海科技愿意提供最好的研发环境、不设上限的资金支持，以及……远超想象的回报。”他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语气却更加重，“龙腾能给的条件，星海可以加倍。而且，星海在国际上的资源和平台，可不是龙腾这种本土企业能比的。这对陈老师你未来的发展，对学生们的前途，意味着什么，不用我多说了吧？”
话语里的诱惑和压力如同实质，混合着酒气扑面而来。赵健的呼吸陡然急促了几分，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餐巾。李慕白停下了切割牛排的动作，刀尖在盘子上划出细微的刺响。沈欣欣的睫毛快速颤动了几下，端起水杯抿了一口，冰水滑过喉咙，却没能压下那阵心悸。
陈默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连眼神的焦距都没有改变。“感谢王总和张主任的厚爱。只是项目还在早期，学生们也还需要完成学业，暂时没有考虑商业合作的事情。”
王海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锐利起来。“陈老师，机会不等人。技术迭代日新月异，一个好的想法，如果不能迅速转化为产品，很可能很快就会失去价值。而且……”他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语调，“市场竞争环境复杂，独自摸索，风险很大。背靠大树，才好乘凉啊。”
这话里的威胁意味，几乎不加掩饰。
张主任连忙打圆场：“哎呀，王总，陈老师是搞学术的，对这些商业上的事情可能不太敏感。这样，回头我组个局，咱们再详细聊！陈老师，你也好好考虑考虑，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他一边说着，一边半强迫地将自己的酒杯塞到陈默手里，示意他敬酒。
陈默握着那杯琥珀色的液体，酒液晃荡，映出头顶炫目的灯光，也映出王海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和张主任志在必得的笑容。胃里的不适感更强烈了。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却清晰的声音插了进来。
“张主任，王总，聊什么呢这么热闹？”
秦斌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微笑。他同样端着酒杯，自然而然地站到了陈默身侧，形成了一个微妙的站位，隐隐将陈默与张、王二人隔开。
“秦经理。”王海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随即笑容重新变得热络，“正和陈老师交流技术心得呢。秦经理也对‘蛛网’感兴趣？”
“天才的构思，总是吸引人的。”秦斌笑着抿了一口酒，目光转向陈默，语气真诚，“不过我觉得，比起商业条款，陈老师和他的学生们此刻更需要的，可能是一场酣畅淋漓的睡眠和一顿不用应酬的家常便饭。”他巧妙地将话题从商业博弈引开，带着一种令人舒适的体贴。
张主任的脸色微微沉了一下。
秦斌仿佛没看见，继续对陈默说：“陈老师，我们龙腾基础研究院的几位老专家，看了今天的演示录像，对那个生物神经网络启发式的构想非常着迷，托我一定要邀请您，无论如何抽空去做个非正式的交流，纯技术探讨，绝对不涉及任何商业条款。”他递出一张制作极其精美的邀请函，纸质厚重，烫金的字体在灯光下闪着哑光。
“我们星海也可以安排最高水平的技术交流……”王海立刻开口。
“那就太好了！”秦斌抢先一步，笑容灿烂，“既然王总也有此意，不如由我们龙腾做东，搞个小型的技术沙龙，把业界几位泰斗都请来，一起交流碰撞？陈老师也好省去分别应酬的麻烦。”他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将星海也拉了进去，却把主导权握在了自己手里。
王海的话被堵在喉咙里，脸上的笑容有点发僵。张主任看着秦斌，眼神阴沉。
陈默接过秦斌的邀请函，指尖感受到纸张细腻的纹理和冰冷的温度。他没有看内容，只是点了点头：“谢谢，我会考虑。”
一场没有硝烟的短兵相接，暂时告一段落。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和尴尬。
“我去下洗手间。”陈默放下那杯始终未喝的酒，起身离席。
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走进相对安静的走廊，凉爽的空气让他胸腔的滞闷感稍稍缓解。洗手间里灯光柔和，大理石台面光可鉴人。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用力扑了扑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带走了一些疲惫和油腻感。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底带着血丝，却眼神清亮的自己。水珠顺着下颌线滴落。刚才那场交锋，张主任的施压，王海的利诱与威胁，秦斌看似解围实则步步为营的切入……一切都清晰地指向一个事实：平静的校园生活即将结束，他和他的学生们，已经站在了风暴的边缘。
他用纸巾慢慢擦干手，纸张粗糙的质感摩擦着皮肤。
走出洗手间，却在走廊拐角，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正靠在窗边讲电话。是那个在选拔赛时坐在评委席、对李慕白最后构想表示出极大兴趣的老教授，刘振山。
陈默本想点头致意后离开，却隐约听到断断续续的词语顺着风飘过来。
“……样本数据异常……无法解释的跃进……背景干净得可疑……需要更深入的评估……”
刘教授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学术性的严谨和困惑。
陈默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那些词语，像零散的拼图，在他脑中飞快地组合。样本数据？是指学生们超常的学习和研发进度吗？背景干净得可疑？是在说他自己吗？
刘教授似乎察觉到有人，迅速挂断了电话，转过身。看到陈默，他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化为温和的笑意：“是陈老师啊，恭喜夺冠。”
“刘教授。”陈默点头回应，目光平静无波。
“你的学生，非常了不起。”刘教授感慨道，眼神中带着纯粹的赞赏和一丝未散尽的探究，“尤其是那个大胆的构想，给了我很多启发。有机会，真想和他们深入聊聊。”
“您过奖了，他们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刘教授便借口有事离开了。
陈默站在原地，窗外是城市的璀璨夜景，流光溢彩，却深不见底。晚宴的喧嚣被隔在身后，走廊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亮映着他毫无表情的脸。那条来自陌生号码、写着“小心内贼”和“看窗外”的短信，依旧静静地躺在收件箱里。
发信人是谁？目的何在？是警告，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引诱？
远处的笑声隐约传来，更衬得此刻的寂静深沉冰冷。他握紧手机，金属外壳的边缘硌着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