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至今不敢在深夜独自乘坐电梯。
这毛病是从去年冬天开始的。那时我刚搬到城西的老公寓楼,住在十三层。这栋楼有些年头了,电梯运行时总发出绞索摩擦的呻吟,灯光也忽明忽暗。但租金便宜,窗外还能望见远山,我便签了两年合同。
邻居是个沉默的男人,姓王,约莫五十岁,据说曾是军人。他总穿着一丝不苟的中山装,走路时腰板挺直,但眼神空洞得可怕。最奇怪的是,他无论出门买菜还是倒垃圾,都推着一辆沉重的轮椅,椅上坐着个用毛毯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形,只露出一缕花白的头发。
“那是我母亲。”王先生第一次见我盯着轮椅时,突然开口,声音像生锈的铁门,“她年纪大了,离不开人。”
我点点头,没多想。城市里独居的老人太多,子女尽心照顾也算孝心。可后来我渐渐觉得不对劲。
先是气味。
每次在电梯里遇见他们,总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腥,像放久了的肉混合着檀香。有一天气味特别浓重,我注意到轮椅脚下渗出几滴暗黄色的液体,黏稠稠的,滴在电梯地板上。王先生立刻用脚踩住,朝我笑了笑:“母亲喝的药洒了。”
他的牙齿很白,白得发青。
接着是声音。
我的卧室与王家仅一墙之隔。自从搬来,几乎每夜都能听见隔壁传来细碎的声响——不是老人的咳嗽或呻吟,而是某种更有规律的动静。像是指甲反复刮擦木板,间或夹杂着湿漉漉的吞咽声。有一次深夜,我被一阵清晰的磨牙声吵醒,那声音如此之近,仿佛就在我的枕边。我忍不住敲了敲墙,声音戛然而止。
然后,我听见墙那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像个年轻女人。
最让我毛骨悚然的,是那个雨夜。
我加班到凌晨才回公寓,电梯升到十楼突然猛地一顿,灯光全灭。在彻底的黑暗里,我听见隔壁电梯井传来铁链拖曳的声音,越来越近。突然,一只冰冷的手摸上我的脚踝!我尖叫着踢开,手机电筒照过去——什么都没有。
电梯恢复正常时,我浑身冷汗地冲出十三楼,正好撞见王先生推着轮椅站在电梯口。他幽幽地说:“这么晚啊,母亲说她听见你在下面叫。”
轮椅上的人形动了动,毯子下伸出一只枯瘦发黑的手,朝我招了招。
我逃也似的跑回家,反锁了所有门。那晚我做了噩梦,梦见轮椅上的“母亲”掀开毯子,下面是一张高度腐烂的女人的脸,她对着我耳朵呵气:“救救我……”
第二天,我决定向物业反映。物业经理听完直摇头:“13b的王先生?他母亲三年前就去世了啊。葬礼还是我们帮忙办的。”
我僵在原地。经理翻出档案册,指着一张泛黄的照片:轮椅上的老太太慈眉善目,确实是王先生经常推着的那位。死亡日期清清楚楚:2019年11月7日。
“那他现在照顾的是谁?”我的声音在发抖。
经理压低声音:“我们也不敢问。自从他那个小妾失踪后,他就变得古里古怪的……”
“小妾?”
“嗯,是个二十多岁的姑娘,跟了他没多久就不见了。王先生说她回老家了,可她的东西都还在屋里。”
我浑浑噩噩地回到家,终于明白那甜腥味是什么——是尸臭混合防腐剂的味道。王先生根本不是孝顺,他是在用某种方法保存母亲的尸体!而那个夜里的女声……莫非是那个失踪的小妾?
当晚,我灌下半瓶威士忌才勉强入睡。半夜被一阵敲门声惊醒,猫眼里,王先生直挺挺地站在门外。
“李先生,”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异常清晰,“能借点盐吗?母亲想吃腌肉。”
我吓得不敢出声。他等了片刻,突然把眼睛凑到猫眼前!那只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着屋内,嘴角慢慢咧开:“你看见她了,对不对?”
我连滚爬爬躲进卧室,用衣柜抵住门。黑暗中,我听见阳台传来轻轻的抓挠声。鼓起勇气撩开窗帘一角——轮椅不知何时出现在我家阳台!毯子滑落一半,露出干尸般的老太太,她脖子上系着一根红绳,绳子上挂着的相框里,是个穿红旗袍的年轻女子,正是我梦中见到的那张脸!
她对我眨了眨眼。
第二天一早我就请假去找道士。道士听完面色大变:“这是‘养尸侍亲’!用至亲之尸做容器,囚禁新死之人的魂魄,以求长生。那姑娘的魂被红绳系在尸身上,日夜受苦,怨气冲天啊!”
他给我一道符,让我贴在门口:“今晚子时,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开门。撑到鸡鸣就安全了。”
那是我人生中最长的一夜。
十一点刚过,隔壁开始传来拖动重物的声音。十一点半,我家门铃自己响起来。十一点五十分,卫生间传来抽水马桶自动冲水的声音,可我根本没用水。
子时整,整个楼层的灯全灭了。
在死寂的黑暗里,我清楚地听见——有两个脚步声在我家门口徘徊。一个沉重迟缓,一个轻巧急促。
然后是我的名字。
“李哲……”老太太沙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李哲……”年轻女子凄楚的哭泣在耳边响起。
它们一唱一和,开始撞门!符咒发出刺眼的红光,门板剧烈震动。在最后的撞击中,门锁“咔哒”一声——
开了。
月光下,王先生推着轮椅站在门口。老太太的尸身已经完全坐起,她的背上趴着一个穿红旗袍的透明女子,女子的长发像水草般飘动,眼睛是两个黑洞。
“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呢?”王先生叹了口气,“母亲需要个伴,我也需要个伴啊。”
红衣女子突然朝我扑来!千钧一发之际,窗外传来第一声鸡鸣。
女子发出凄厉的尖叫,化作青烟缩回相框。老太太的尸身重重倒回轮椅。王先生怨毒地瞪了我一眼,缓缓退入黑暗。
我连夜搬出了那栋公寓。后来听说警察在王先生家找到了三具尸体:老太太的干尸、地窖里小妾的腐尸,还有……壁橱里一具尚未完全腐烂的年轻男尸,是半年前失踪的快递员。
现在,每当我乘坐电梯,总会下意识回头看那个角落。有时在楼层显示的金属反光里,我会瞥见一个穿红旗袍的模糊身影。
她还在找新的替身。
而最让我恐惧的是——自从那晚之后,我开始喜欢上腌肉的味道。特别是半夜醒来时,总觉得嘴里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甜腥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