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哲,这是我大学同学陈默的遭遇。我希望这只是一个故事,但我知道,它不是。
事情发生在去年深秋,陈默当时刚租下位于城西老小区顶楼的一套便宜公寓。那栋楼紧挨着一条废弃的河道——当地人叫它“黑水河”,据说前身就是古书里提过的“大力河”。搬进去那天,我去帮忙,一进楼道就感觉一股阴湿的寒气往骨头里钻。楼道灯坏了,忽明忽灭,墙壁上满是斑驳的水渍,像一张张扭曲的人脸。
“这地方……也太省钱了。”我皱着眉说。
陈默苦笑一下,拎着沉重的箱子:“没办法,预算有限。而且顶楼安静,视野好。”
他的公寓,所谓的“视野好”,是指卧室窗户正对着楼下那条黢黑、静止的“河”。那根本不算河,更像是一条淤塞的臭水沟,水色墨绿,漂浮着杂物,即使在阳光下也毫无波澜,死气沉沉。对岸是一片荒废的工地,几栋烂尾楼像巨大的墓碑矗立着。
安顿好,我们坐在堆满杂物的客厅里喝啤酒。窗外天色渐暗,那潭死水融入夜色,变得更加深邃不详。
“听说这河,以前叫大力河。”陈默忽然开口,声音有些低沉,“清朝袁枚的《子不语》里提到过,说‘大力河’河神会向岸边的住户‘借力’,表现形式就是深夜里,窗户上会出现推搡的手印。”
我嗤笑一声:“封建迷信。肯定是水汽凝结,或者小孩恶作剧。”
陈默没笑,只是望着窗外:“希望是吧。”
起初几天,一切正常。除了安静得过分,连野猫的叫声都听不到。变化是从一周后开始的。
先是声音。
陈默开始在深夜听到一种极其细微,却又无法忽略的声音。不是风声,不是虫鸣,更像是指甲,或者别的什么坚硬的东西,在……挠。声音的来源飘忽不定,有时觉得在门外,开门什么都没有;有时觉得在床下,趴下去看只有积灰;但更多的时候,他觉得那声音,就来自窗外。
他的卧室窗户外是老式的水泥护栏,里面摆了几盆半死不活的绿萝。窗外就是那片空洞的黑暗和对岸工地的剪影。
他开始不敢在深夜看向窗户。人类的想象力在黑暗中会自动补全最恐惧的画面——他总觉得那漆黑的玻璃外面,贴着什么。
真正的恐怖,始于那个雨夜。
秋雨敲打着窗户,淅淅沥沥。陈默被尿意憋醒,迷迷糊糊起身去洗手间。解决完,他习惯性地走到洗手池前洗手。就在他低头关水龙头的瞬间,眼角的余光透过洗手间的小窗户(也对着黑水河),瞥见了对面烂尾楼的某一层。
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空。
就在那百分之一秒的极致光亮中,他看得清清楚楚——对面那栋黑黢黢的烂尾楼里,某一层的窗口,站着一个人影。一个穿着古老式样、颜色猩红如血的衣服的人影。脸的部分是空洞的黑暗,但陈默无比确信,它正“看”着自己。
雷声轰然炸响。
陈默浑身一颤,冷汗瞬间湿透了睡衣。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对面。黑暗重新吞噬了一切,哪里还有什么红色人影?
“眼花了……肯定是闪电的光影错觉。”他不断安慰自己,几乎是踉跄着逃回卧室,反锁了房门,用被子蒙住头,一夜无眠。
第二天,他顶着黑眼圈告诉我这事时,声音还在发抖。我劝他:“要不先搬来我这住几天?”
他拒绝了,理由是刚交的租金。但我看得出,一种混合着恐惧和病态好奇的情绪,已经攫住了他。
从那天起,陈默变得神经质。他买来了厚厚的遮光窗帘,严严实实地拉上,但总觉得窗帘的缝隙里,有东西在窥视。他不敢在深夜上厕所,哪怕憋得不行。那“挠东西”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频繁,仿佛就在耳边。
他开始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味,像是河底腐烂的水草和淤泥的混合气味,萦绕在公寓里,无法驱散。
然后,是触觉。
一天夜里,他睡得极不安稳,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一只冰冷、湿黏的手,轻轻握住了他的脚踝。那触感真实得让他瞬间惊醒,尖叫着弹坐起来,打开灯。脚踝上什么也没有,只有皮肤残留着一丝诡异的、冰凉的湿气。
恐惧彻底淹没了他。他给我打电话,语无伦次。我再次建议他立刻搬走,甚至提出马上开车去接他。
“再……再等一天,”他在电话那头喘着粗气,“我……我好像找到点规律了。它……它好像是通过水……”
电话到这里就断了,再打过去已是关机。
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两天后,因为联系不上陈默,我担心他出事,叫上房东一起去了他的公寓。用力敲门无人应答,房东用备用钥匙打开了门。
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扑面而来,几乎让我们呕吐。公寓里异常潮湿,墙壁上挂满了水珠,仿佛刚被水浸泡过。我们小心翼翼地走进卧室。
眼前的景象让我终身难忘。
那扇正对黑水河的窗户,厚重的遮光窗帘被扯掉了一半。而露出的玻璃窗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无数灰黑色、湿漉漉的手印!
那些手印大小不一,形态扭曲,用力地按在玻璃上,层层叠叠,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人,曾疯狂地推搡、拍打着这扇窗户,想要进来。玻璃内侧,则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抓痕,像是有人用指甲拼命抠刮过。
而陈默,他就蜷缩在房间的角落里,身体僵硬,双眼圆睁,瞳孔里凝固着极致惊骇的光芒。他的嘴巴大张着,似乎临终前曾发出无声的尖叫。他的右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脖子,指甲深陷进皮肉里,左手则指向窗户的方向。
法医的初步结论是“过度惊吓导致的心脏骤停”。警察也无法解释窗户上那些诡异的手印和屋内的腥臭、潮湿。
事情似乎就这样结束了。
但就在整理陈默遗物时,我在他的枕头底下,发现了一个他常用来记录灵感的旧笔记本。翻开最新的一页,上面用颤抖的笔迹,凌乱地写满了重复的字句,墨迹被水渍晕开,显得模糊而绝望:
“它们上来了……”
“通过水……任何连接着管道的水……”
“不要看窗户……不要听声音……它们想借力……借力爬进来……”
“厕所……马桶……洗手池……都是它们的路……”
“它看到我了……红衣……它在对我笑……”
“手……好多手……在推窗户……玻璃要破了……”
“救……”
看到这些文字,一股寒意从我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我猛地想起,陈默在最后一个电话里说的——“它好像是通过水……”
任何连接着管道的水。
我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卧室门口。客厅另一头,是公寓的洗手间。洗手间的门虚掩着,里面一片黑暗。而我的耳边,似乎响起了一阵极其细微、若有若无的……挠刮声。仿佛……仿佛就从那洗手间的方向传来,沿着冰冷的瓷砖,透过下水道的孔隙,丝丝缕缕地钻进我的耳朵。
……
故事讲到这里,本该结束了。
但就在昨晚,我独自在家熬夜工作。去厨房倒水时,路过洗手间。鬼使神差地,我停下了脚步。洗手间的门关着,里面一片寂静。
然而,在我目光扫过门缝下方时,我的血液瞬间冻结了。
门缝下的地板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小滩……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
而门板的另一面,紧贴着内侧,我清晰地听到了——“叩……叩……叩……”
三声缓慢、带着水汽的敲击声。
我家的洗手间,马桶也连接着楼下纵横交错的、深不见底的管道系统。而楼下的管道,又连接着哪里呢?是不是最终,也通往某条被遗忘的、叫做“大力河”的古老水域?
现在,我坐在书房里,打下这些字。我不敢回头,不敢去看任何一扇窗户。家里的水龙头,我已经全部拧死,但我依然能听到,那细微的、 persistent 的流水声,和某种……湿漉漉的……摩擦声。
它们来了。
它们无处不在。
通过水。
记住,下次当你深夜起床,走向洗手间时,请千万不要……不要看向马桶深处的水面。也最好不要,在意那扇普通窗户玻璃上,是否突然多了些……模糊的湿手印。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那连接着无尽黑暗水域的管道另一头,正有什么东西,循着水的气息,想要……向你借点力,爬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