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艰难,重建工作仍在一点点推进。
城堡不再是完全的废墟,有了基本的防御和居住功能。周围的田地一片绿意盎然,大宝土豆顽强的生命力超乎想象,虽然远不及雾之谷那般奇幻景象,但那沉甸甸的果实,足以让大多数人活下来。
太平道的教义,在一次次共渡难关中,比任何说教都更深入人心。
巴拉格渥夫雷姆站在修复了一部分的城墙上,望着下方渐渐有了生机的领地。
流民们正在田间劳作,远处,黄巾力士沉默地开垦着新的荒地。一切井然有序,又透着一股死寂与新生交织的诡异。
“劫灰尤暖,可沃新苗。”他喃喃自语。
这片土地浸透了鲜血与绝望,但现在,他们正试图用新的信念和汗水,让希望从中萌芽。
他的心中,那份属于伯爵的荣耀与复仇执念,早已被焚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对“黄天”理想的某种……皈依。
就在这时,城墙下传来一阵鸡飞狗跳的喧哗。
“老三!你给我吐出来!道长说了,第一批土豆是给活人吃的!”尖嘴猴腮的小鬼追着腆肚子的老三满地跑。
老三怀里抱着一个刚从土里刨出来的、足有半个脑袋大的土豆,边跑边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喊:“我这是在试毒!万一毒死了人,影响黄天大业怎么办!我这是为道长分忧!”
“放屁!你都‘分忧’了十几个了!”
“嗖”的一声,一根枯枝擦着老三的耳朵飞过,精准地钉在他面前的地上,微微颤动。
玄黓道士不知何时出现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老三一个急刹车,差点栽倒,他看着那根还在晃悠的树枝,脖子僵硬地转过来,脸上堆起谄媚的笑:“道长,您听我解释……”
“今晚的祭品,种类可以丰富一些。”玄黓道士淡淡开口,“比如,烤土豆味的。”
老三浑身一抖,麻利地将怀里啃了一半的土豆恭恭敬敬地放回筐里,还用袖子擦了擦上面的口水,一脸正气:“道长放心!我等定会守护好人民的财产!”
玄黓道士没再理会这几个活宝,缓步走上城墙,来到巴拉格渥夫雷姆身边。
“人心,暂时稳住了。”他看着田间劳作的村民,语气平淡。
巴拉格渥夫雷姆沉默了片刻,空洞的眼眶转向东方无尽的黑夜。“那股感觉……没有消失。”
玄黓道士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那晚之后,巴拉格渥夫雷姆再未提及,但他知道,那种源于灵魂层面的压制感,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始终存在。
“能让你产生如此反应的,绝非凡俗。”玄黓道士从袖中摸出那个得自黑莲僧侣的黑色金属方盒,上面的扭曲纹路似乎比之前更加活跃,“葛尼修卡触碰的禁忌,光之鹰的野心,幽界的蠢蠢欲动……这片大陆,早已是烈火烹油之局。”
他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我们这点火星,要么燎原,要么熄灭。没有第三条路。”
巴拉格渥夫雷姆没有回应。他知道前路漫长,库夏的主力犹在,光之鹰的阴影笼罩大陆。但他的领地,就像遥远的大宝镇一样,已经成为这片黑暗大陆上的一个微小但坚韧的光点。
一个奉行“太平”之道,在废墟上艰难重生,并渴望“解放”更多苦难同胞的根据地。
这本身,就是对这个残酷世界最有力的反抗。
就在这时,一名负责警戒的斥候从黑暗中冲了过来,脚步踉跄,脸上混杂着激动与紧张。
“将军!道长!”斥候跑到城墙下,大声喊道。
巴拉格渥夫雷姆眼中的魂火一凝,以为又有敌袭。
斥候却用力地摇了摇头,喘着粗气,指向西方:“西边……西边来了很多人!不是库夏人,也不是乱兵!”
玄黓道士和巴拉格渥夫雷姆对视一眼。
重建的脚步从未停歇,但人力始终是最大的短缺。
伯爵与玄黓道士的目光,投向了那些在领地边缘如同惊弓之鸟般徘徊的另一群人——被库夏大军遗弃或逃散的库夏籍奴隶与贱民。
这些人身上烙着奴隶的印记,眼神空洞,像一群被牧人丢弃的牲口。他们被视为战争的耗材,用完之后,就被扔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自生自灭。
起初,隔阂与敌意深若鸿沟。
一个手臂上还缠着布条的米特兰少年,看到一个库夏人靠近水源,抄起一把锄头就冲了过去,眼睛里满是血丝。
“滚开!库夏狗!”
他的父母就死在库夏人的弯刀之下。
那库夏贱民吓得连连后退,跌倒在地,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哀求。周围的米特兰流民纷纷围了上来,愤怒与恐惧让他们握紧了手中简陋的农具,视其为入侵者的延续。
而远处的库夏贱民们则畏缩不前,他们早已习惯了鞭挞与奴役,不相信米特兰人会给予任何怜悯。
眼看冲突一触即发,一名巡逻的太平护法军亡者士兵无声地挡在中间,它那腐烂的脸颊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机械地执行着“维持秩序”的指令。
“打起来,打起来!”角落里,腆着肚子的老三兴奋得搓着手,“打死了正好拖去灵田当花肥,土豆肯定长得又大又圆!”
“闭嘴!”尖嘴猴腮的小鬼踹了他一脚,“道长说了,活人比死人有用!你这脑子,除了吃,还能想点别的吗?”
打破坚冰的,是玄黓道士和他那超越世俗国籍的教义。
一名巡逻的黄巾力士,在领地边缘的壕沟里发现了一个倒毙的老迈库夏奴隶。力士没有怜悯或仇恨的概念,只是依照“庇护生灵”的底层指令,像拎一只小鸡一样将其带了回来。
“杀了它!杀了这个库夏杂种!”有流民激动地大喊。
玄黓道士从城堡里走出,看都没看那些叫嚷的流民。他走到被黄巾力士扔在地上的老者面前,蹲下身。
老者身上满是伤口,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玄黓道士并指如剑,在空中虚画。一道“甘霖符”凭空而成,化作一捧清水,冲刷着老者身上的污秽与血迹。这手凭空造水的仙术,让周围的嘈杂声瞬间安静下来。
他随手从路边揪了几把猪尾巴草,在掌心用法力一搓,化作墨绿色的药泥,敷在老者的伤口上。
“道长,这……这可是库夏人!”那个断臂少年忍不住开口,声音里满是无法理解的愤怒。
玄黓道士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米特兰人,还是库夏人。
“苍天之下,分米特兰,分库夏。旧神眼中,分贵族,分贱民。”他的声音平淡,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黄天之下,只分两种人。”
他指向远处正在田间劳作的流民和开垦荒地的黄巾力士。
“干活的人。”
然后,他的目光落回到那个还在叫嚷的少年和所有无所事事的人身上。
“和没用的人。”
当晚,那个库夏老者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看到的是玄黓道士那张毫无表情的黑脸,以及周围一圈圈充满敌意的米特兰面孔。他以为自己死定了,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然而,预想中的屠刀没有落下。
一只油腻腻的手伸到他面前,手里端着一个粗陶碗。碗里是热气腾腾的土豆糊,浓郁的香气钻进他的鼻孔,让他那早已麻木的胃疯狂地抽搐起来。
“看什么看,道长赏你的,快吃!”腆着肚子的老三不耐烦地催促着,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这可是从我的祭品里省出来的!凉了就不好吃了!”
老者呆呆地看着那碗土豆糊,又看了看凶神恶煞的小鬼和面无表情的道士。他颤抖着接过碗,用手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烫得他直哈气,却根本舍不得停下。
眼泪混着土豆糊,被他狼吞虎咽地吞进肚里。
这不是食物。
这是命。
吃完最后一口,老者将碗舔得干干净净。他没有说一句感谢的话,只是踉跄着站起身,走到玄黓道士面前,重重跪下,将额头深深地磕进泥土里。
这是一个库夏贱民对最高主宰表示绝对臣服的古老礼节。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碗能活命的土豆糊。
远处,那些同样饥肠辘辘的库夏贱民们,死死盯着这一幕,他们的眼神,开始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