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红根在至真园的铩羽而归，如同一盆冰水，狠狠浇灭了卢美琳心中那点借暴力翻盘的幻想。那张神秘的借条，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不仅锁住了杜红根的嚣张气焰，更让卢美琳在黄河路老板娘圈子里成了笑柄。金美林依旧灯火辉煌，但卢美琳知道，那层“大姐头”的金粉，已经剥落了不少。她心中的怨毒，如同毒蛇噬心，无处发泄，最终，那淬毒的目光，再次牢牢锁定了那个看似最“软”、却总能牵动她最恨之人神经的靶子——汪明珠！
汪明珠的明珠公司，在魏宏庆那两百万“傻大胆”资金的注入下，如同久旱逢甘霖，终于艰难地运转起来。她不再像无头苍蝇般四处碰壁，而是沉下心来，利用在27号积累的外贸经验和人脉，加上魏宏庆在江浙一带的工厂资源，开始接一些中小型的外贸订单。从服装辅料到五金配件，从工艺礼品到小家电，她不挑不拣，利润再薄也接。她亲自跑工厂盯质量，熬夜做单证，事无巨细，亲力亲为。虽然辛苦，但看着账户上缓慢增长的数字和一份份签下的合同，心中那份踏实感和成就感，是过去在27号按部就班时从未体会过的。
这天下午，汪明珠正在办公室核对一份出口到中东的工艺铜灯订单。电话铃声响起。是老范。
“汪小姐！是我！老范！”电话那头，老范的声音带着难得的轻松和一丝恳求，“有件事……想麻烦侬帮个忙。”
“范主任？侬讲。”汪明珠放下笔。
“是这样……明天是我丈母娘七十大寿！老人家辛苦一辈子，就想在黄河路大饭店吃顿饭，热闹热闹。”老范语气有些不好意思，“我寻思着，金美林名气大，环境好，就想订个包间。可我……我这人笨嘴拙舌的，又没啥门路，怕订不到好位置。听说……听说侬跟卢老板那边……有点交情？能不能……帮个忙，打个招呼？”
汪明珠拿着话筒，愣住了。老范的请求，像一块烫手的山芋。她跟卢美琳，因为宝总的原因，现在的关系不尴不尬？现在让她去金美林订包间？还是给老范的丈母娘过寿？这无异于自取其辱！
“范主任……这个……”汪明珠面露难色，想婉拒。
“汪小姐！我知道这事为难侬！”老范听出了她的犹豫，声音急切起来，“可我丈母娘……她就认金美林这块牌子！老人家一辈子没出过杨浦区，就想风光一次！我……我实在不忍心让她失望！汪小姐，侬就帮帮忙！试试看！订不到也没关系！我……我老范记侬一辈子情！”
老范语气中的恳切和那份对家人的心意，触动了汪明珠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她想起了仓库里那个凶神恶煞却会在她手磨破时扔给她劳保手套的老范，想起了他背对着夕阳说“别给我丢脸”的背影。这个粗粝的汉子，也有他想要守护的温情。
“好吧……范主任，我……我试试看。”汪明珠终究不忍拒绝，“但我不敢保证一定能成……”
“谢谢！谢谢汪小姐！”老范在电话那头连声道谢，声音带着感激。
汪明珠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金美林的订座电话。她报上自己的名字和公司，小心翼翼地说想订明天晚上“黄金屋”包间，给一位老人过寿。
接电话的是个声音刻薄的女领班，一听是“明珠公司汪明珠”，语气立刻变得阴阳怪气：“哦哟！汪小姐啊！稀客稀客！订‘黄金屋’？侬晓得‘黄金屋’是什么地方吗？那是我们金美林的招牌！要提前一个月预约的！明天？想都别想！没空！”
汪明珠强忍着气，放低姿态：“麻烦侬帮忙问问卢老板？是给一位老人家过七十大寿，老人家就认金美林……”
“卢老板？”女领班嗤笑一声，“卢老板忙得很！哪有空管这种小事！没空就是没空！侬要订，大厅角落还有两个小台子，爱订不订！”说完，“啪”地一声挂了电话！
汪明珠拿着话筒，听着里面传来的忙音，气得浑身发抖！她早料到会碰钉子，却没想到对方如此羞辱人！她正想给老范回电话说订不到，桌上的电话又响了。
“喂？明珠公司。”汪明珠没好气地接起。
“汪小姐吗？我是金美林卢美琳。”电话那头传来卢美琳那标志性的、带着一丝慵懒和傲慢的声音。
汪明珠心头一紧，握紧了话筒。
“刚才下面人不懂事，怠慢汪小姐了。”卢美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汪小姐要订‘黄金屋’给老人过寿？好事啊！尊老爱幼，应该的！这样吧，明天晚上，‘黄金屋’我亲自给侬留着！侬带老人家过来，我让厨房好好准备！保证让老人家满意！”
汪明珠彻底懵了！卢美琳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这怎么可能？！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卢老板……侬……侬说的是真的？”汪明珠不敢相信。
“当然是真的！”卢美琳笑道，“我卢美琳说话，一口唾沫一个钉！明天晚上六点，‘黄金屋’，恭候大驾！记得……准时到哦！”她特意加重了“准时”两个字，然后挂了电话。
汪明珠拿着话筒，半天没回过神来。卢美琳的转变太诡异了！她本能地感到不安，但想到老范的恳求和那位素未谋面的老人家的心愿，她还是硬着头皮给老范回了电话，告诉他包间订到了。
老范在电话那头喜出望外，连声道谢。
汪明珠放下电话，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浓。她总觉得，卢美琳这突如其来的“善意”，背后藏着更深的恶意。她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宝总的电话，将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电话那头，宝总沉默了片刻，声音低沉：“汪小姐，这事……有点蹊跷。卢美琳不是善茬。这样，明天晚上，我会在附近吃饭，有事……侬打我电话。”
宝总的承诺，让汪明珠稍稍安心了一些。但她不知道，这恰恰落入了卢美琳精心设计的陷阱！
卢美琳放下电话，脸上露出狰狞而得意的笑容。她根本没打算让汪明珠好好吃饭！她之所以答应，是因为她笃定——汪明珠订包间，宝总一定会出现！她要利用这个机会，当众羞辱汪明珠！更要狠狠打宝总的脸！她要让整个黄河路都看看，得罪她卢美琳的下场！她要借汪明珠这块“软骨头”，敲断宝总那根“硬脊梁”！
第二天傍晚，金美林“黄金屋”包间。老范一家老小十几口人，穿着簇新的衣服，喜气洋洋地提前到了。老范特意换上了一身压箱底的西装，虽然不太合身，但脸上洋溢着难得的笑容。他搀扶着白发苍苍、穿着大红寿星服的丈母娘，小心翼翼地走进金碧辉煌的包间。老人家看着气派的装潢，笑得合不拢嘴。孩子们兴奋地跑来跑去。
汪明珠也准时到了。她特意穿了一身得体的米色套裙，化了淡妆，显得端庄大方。她看到老范一家其乐融融的样子，心中的不安稍稍缓解，也替老范高兴。
“汪小姐！侬来了！快请坐！”老范热情地招呼，“这次真是多亏侬了！老人家高兴得不得了！”
“范主任客气了。”汪明珠微笑回应。
众人落座，服务员开始上凉菜。气氛融洽。老范端起酒杯，正要致辞感谢汪明珠，包间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卢美琳穿着一身刺眼的猩红色旗袍，扭着腰肢走了进来，脸上挂着假笑，眼神却冰冷如刀。她身后跟着她那个整天醉醺醺、眼神浑浊的赌鬼老公金老板。
“哟！这么热闹啊！”卢美琳环视一圈，目光落在汪明珠身上，嘴角勾起一抹讥讽，“汪小姐，面子不小嘛！订了我们金美林最好的包间！”
汪明珠心头一沉，站起身：“卢老板……”
卢美琳抬手打断她，目光扫过老范一家，最后落在老范丈母娘身上，语气带着刻薄的奚落：“啧啧，老人家，福气不错啊！过个生日，还能劳动汪小姐这样的大人物亲自订包间！不过……”她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耳的尖利，“汪小姐！侬是不是搞错了？这‘黄金屋’包间，是侬订的吗？侬配吗？！”
包间里瞬间安静下来！老范的笑容僵在脸上。老人家不知所措地看着卢美琳。孩子们吓得不敢出声。
“卢老板！侬什么意思？！”老范猛地站起来，脸色铁青，“包间是汪小姐帮我们订的！钱我们一分不少付！侬想干什么？！”
“干什么？”卢美琳冷笑一声，指着汪明珠，“范建国！侬被这个女人耍了！她算什么东西？一个被27号扫地出门的货色！也配订我金美林的‘黄金屋’？我昨天答应她，是给她背后那个宝总面子！是以为宝总会赏脸来给侬们撑场面！结果呢？”她环视一圈，声音充满恶毒和嘲讽，“宝总呢？影子都没一个！看来，在宝总眼里，侬们……连个屁都不如！”
“卢美琳！侬嘴巴放干净点！”汪明珠气得浑身发抖，厉声喝道，“包间是侬亲口答应订给我的！跟宝总有什么关系？！侬出尔反尔，算什么本事？！”
“本事？”卢美琳嗤笑，“汪明珠！侬跟我讲本事？侬有什么本事？不就是靠着卖弄风骚，勾引男人吗？以前勾引宝总，现在勾引那个海宁土包子魏宏庆！侬以为傍上男人，就能在黄河路横着走了？做梦！”
“侬……侬血口喷人！”汪明珠气得脸色煞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血口喷人？”卢美琳步步紧逼，“侬敢说侬跟宝总没关系？侬敢说侬没拿魏宏庆的钱？汪明珠！侬就是个靠男人吃饭的贱货！侬……”
“够了！”老范一声怒吼，如同炸雷！他猛地冲到卢美琳面前，双目赤红，指着她的鼻子，“卢美琳！侬欺人太甚！今天是我丈母娘生日！侬敢在这里撒野？！给我滚出去！”
“滚出去？”卢美琳身后的金老板，那个醉醺醺的赌鬼，突然摇摇晃晃地站出来，喷着酒气，指着老范骂道：“侬算老几？敢叫我老婆滚？信不信老子弄死侬？！”说着，他竟然伸手去推搡老范！
老范猝不及防，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撞到桌子！桌上的碗碟哗啦作响！
“爸！”
“老头子！”
老范的家人惊叫起来！
“侬敢动手？！”老范瞬间被激怒了！他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此刻见金老板竟敢当众推搡自己，还差点伤到家人，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怒吼一声，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猛地扑上去，一拳狠狠砸在金老板那张醉醺醺的脸上！
“砰！”一声闷响！金老板惨叫一声，鼻血长流，踉跄着向后倒去！
“啊！打人啦！杀人啦！”卢美琳发出刺耳的尖叫！她像疯了一样扑上去撕打老范！“范建国！侬敢打我老公！我跟侬拼了！”
场面瞬间失控！老范的家人想上去拉架，却被卢美琳带来的几个服务员拦住！孩子们吓得哇哇大哭！包间里乱成一团！杯盘狼藉！
“报警！快报警！”卢美琳一边撕打，一边尖声嘶喊，“范建国行凶打人！把他抓起来！让他在派出所过生日！”
老范被卢美琳抓挠得脸上挂彩，但他死死护住身后的家人，眼中喷火：“卢美琳！侬个泼妇！我跟侬没完！”
就在这混乱不堪、眼看就要酿成大祸之际，包间的门再次被推开！
宝总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显然是接到消息匆匆赶来，脸色阴沉如水，眼神锐利如刀！他身后跟着小闲和陶陶。
“住手！”宝总一声低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混乱的场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门口！卢美琳看到宝总，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快意！她松开老范，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脸上露出扭曲的笑容：“哟！宝总！侬终于舍得露面了？我还以为侬要当缩头乌龟呢！”
宝总没有理会卢美琳的挑衅，他快步走到汪明珠身边，看到她脸色苍白、头发凌乱、衣服被扯破的样子，眼神瞬间冰冷如霜！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轻轻披在汪明珠身上，低声问：“没事吧？”
汪明珠看着宝总关切的眼神，感受着外套上残留的体温，鼻子一酸，强忍的泪水终于滑落下来，她摇摇头，哽咽着说不出话。
宝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小闲照顾她。然后，他转身，目光如电，扫过一片狼藉的包间，最后落在卢美琳那张写满怨毒的脸上。
“卢老板，闹够了吗？”宝总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千钧之力，“今天的事，到此为止。范总一家，我带他们走。砸坏的东西，我双倍赔偿。”
“到此为止？”卢美琳尖声大笑，笑声刺耳，“宝总！侬以为侬是谁？黄河路是侬开的？侬说走就走？说赔就赔？侬问问地上躺着的我老公答不答应！问问黄河路这么多双眼睛答不答应！”
她指着地上哼哼唧唧、满脸是血的金老板，又指着汪明珠，声音怨毒到了极点：“想走？可以！两个条件！第一，范建国打伤我老公，必须跪下磕头道歉！第二……”她目光死死盯住汪明珠，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钢针，“汪明珠这个贱货！必须当众自扇十个耳光！少一个都不行！”
“卢美琳！侬疯了！”老范怒吼！
“做梦！”汪明珠气得浑身发抖！
宝总的脸色，瞬间阴沉到了极点！他盯着卢美琳，眼神锐利如刀锋，仿佛要将她刺穿！
“卢老板，得饶人处且饶人。”宝总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范总动手，事出有因。汪小姐更是无辜。侬的条件，太过分了。”
“过分？”卢美琳嗤笑，环视着门口越聚越多的看热闹的食客和黄河路老板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宝总！侬不是最会护着这个贱货吗？侬不是最讲情义吗？好啊！今天我就给侬一个机会！替她挨这个耳光！侬替她挨了！今天这事，我就当没发生过！范建国，我也放他一马！怎么样？宝总？侬敢不敢？！”
整个金美林大堂，瞬间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宝总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替汪明珠挨耳光？！黄河路叱咤风云的宝总，当众被卢美琳扇耳光？！这简直是天方夜谭！是奇耻大辱！
“宝总！不能答应！”陶陶急得大喊！
“卢美琳！侬个疯婆子！”小闲怒目而视！
汪明珠更是脸色惨白，死死抓住宝总的胳膊，拼命摇头：“宝总！不要！不要答应她！我……我自己……”
宝总轻轻握了握汪明珠的手，示意她安静。他的目光，越过疯狂叫嚣的卢美琳，扫过地上装死的金老板，扫过门口那些或震惊、或幸灾乐祸、或同情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卢美琳那张因激动和怨毒而扭曲的脸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
宝总缓缓抬起手，轻轻拂开汪明珠抓着他胳膊的手。然后，他向前一步，站到了卢美琳面前。他的身姿依旧挺拔，眼神深邃如古井，平静无波。
“好。”宝总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金美林大堂，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心头，“我替她挨。”
“宝总——！”汪明珠失声尖叫，泪如泉涌！
“宝总！”陶陶和小闲目眦欲裂！
老范一家更是惊呆了！
门口的看客们一片哗然！难以置信！
卢美琳也愣住了！她没想到宝总真的会答应！她只是想羞辱汪明珠，想逼宝总难堪！她没想到……宝总竟然真的愿意替汪明珠承受这份屈辱！
短暂的震惊过后，卢美琳心中涌起一股扭曲的狂喜和报复的快感！她看着宝总那张英俊而平静的脸，想到他往日的高高在上，想到他对汪明珠的维护，想到至真园对她的压制……所有的嫉妒、怨恨、不甘，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好！宝总！侬有种！”卢美琳狞笑着，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这可是侬自己说的！黄河路这么多老板看着！侬可别后悔！”
她高高扬起右手，用尽全身力气，带着积压了多年的怨毒和疯狂的快意，朝着宝总的脸颊，狠狠扇了过去！
“啪——！！！”
一声清脆、响亮、如同惊雷般的耳光声，在金美林金碧辉煌的大堂里，轰然炸响！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宝总的脸颊，被这狠狠的一巴掌打得微微偏了过去！白皙的皮肤上，瞬间浮现出五道清晰而刺目的红痕！一丝鲜血，从他紧抿的嘴角缓缓渗出！
整个金美林，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
汪明珠捂住了嘴，泪水汹涌而出，身体剧烈地颤抖着！那一声耳光，如同抽在她的心上！痛彻心扉！
陶陶和小闲双眼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几乎要冲上去拼命！
老范一家人，吓得脸色惨白，大气不敢出！
门口的看客们，更是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幕彻底震懵了！黄河路的传奇人物宝总……竟然真的被卢美琳当众扇了耳光？！这……这简直是上海滩开埠以来最大的新闻！
卢美琳看着宝总脸上那清晰的掌印和嘴角的血丝，感受着掌心火辣辣的疼痛，心中那股疯狂的快意达到了顶点！她终于！终于把宝总踩在了脚下！终于报了心头之恨！她得意地环视四周，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看！黄河路！还是我卢美琳说了算！
然而，就在这死寂和卢美琳的狂喜中，宝总缓缓地、缓缓地转回了头。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愤怒，没有任何屈辱，甚至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卢美琳，眼神深邃得如同寒潭，没有一丝波澜。他抬手，用拇指指腹，轻轻擦去嘴角的血迹。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尘埃。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平静无波，清晰而稳定，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响彻整个寂静的大堂：
“卢老板，这一巴掌，我替汪小姐受了。现在，可以了吗？”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没有反击。只有一句平静的询问。
这平静，比任何咆哮和怒骂都更有力量！这从容，比任何反击都更显体面！这淡然，如同一面镜子，映照出卢美琳的疯狂和卑劣！
卢美琳脸上的狂喜和得意，瞬间僵住了！她看着宝总那双平静无波、深不见底的眼睛，看着他那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心中那股报复的快感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巨大的恐慌和……无地自容！
她赢了？不！她输了！输得一败涂地！她用最卑劣的手段，扇了宝总一个耳光，却没能打垮他分毫！反而让他在所有人面前，展现出了无与伦比的格局和体面！而她卢美琳，则彻底暴露了自己的狭隘、疯狂和……可笑！
“可……可以了……”卢美琳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甚至不敢再看宝总的眼睛。
宝总微微颔首，不再看她一眼。他转身，走到汪明珠面前，看着她泪流满面的脸，声音温和：“没事了。我们走。”
他轻轻揽住汪明珠颤抖的肩膀，护着她，穿过鸦雀无声的人群，走出了金美林那扇金碧辉煌的大门。陶陶和小闲紧随其后，眼神冰冷地扫过卢美琳和地上装死的金老板。
老范一家也赶紧扶着惊魂未定的老人家，匆匆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金美林大堂内，只剩下卢美琳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脸上火辣辣的，仿佛刚才那一巴掌是扇在了她自己脸上。门口围观的众人，看着她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嘲讽和……怜悯。
一场精心策划的羞辱闹剧，最终以卢美琳自取其辱、宝总体面退场而告终。然而，这一记响亮的耳光，却如同惊雷，震动了整个黄河路，也深深烙印在了每个人的心中。
和平饭店套房内。宝总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窗外璀璨的夜景。脸颊上的红痕已经消退，但嘴角的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陶陶和小闲站在他身后，一脸愤懑。
“宝总！卢美琳那个疯婆子！侬就这么放过她了？！”陶陶忍不住吼道。
宝总没有回头，声音平静：“一记耳光而已。能换汪小姐平安，值了。”
“可是……”陶陶还想说什么。
“没什么可是。”宝总打断他，“卢美琳已经输了。她打了我，却输了整个黄河路的人心。这笔账，她亏大了。”
小闲推了推眼镜，沉声道：“宝总，刚才收到消息，强慕杰那边又有大动作了。他们联合了几家基金，准备明天开盘后，再次拉抬服饰公司股价，目标位……比我们预估的出货点还要高10%！”
宝总眼神一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贪心不足蛇吞象。拉得越高，摔得越惨。通知所有暗棋账户，准备收网！”
“是！”小闲立刻应道。
与此同时，明珠公司办公室里，汪明珠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身上还披着宝总那件带着体温和淡淡烟草味的西装外套。脸颊上似乎还残留着宝总手指拂过的触感，耳边回响着那声清脆的耳光声。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耻辱和冰冷。
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空洞。宝总替她挨的那一记耳光，没有让她感到解脱，反而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她的心上！那一声脆响，如同警钟，在她灵魂深处轰鸣！
“这一巴掌……会一直扇在我脸上……”汪明珠低声呢喃，声音嘶哑而绝望。
她终于明白了。明白自己过去的“风光”，是多么脆弱！明白依附于他人（27号的身份、宝总的庇护）是多么危险！卢美琳那一巴掌，表面打在宝总脸上，实则狠狠扇醒了她汪明珠！让她看清了现实的残酷，看清了自身力量的渺小！
“汪小姐……”魏宏庆推门进来，看到汪明珠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侬……侬没事吧？金美林的事我听说了！卢美琳那个疯婆子！我……”
“魏老板。”汪明珠打断他，缓缓抬起头。她的眼中，没有了泪水，没有了彷徨，只剩下一种近乎冰冷的、破釜沉舟的决绝，“那两百万……我会尽快还给侬。从明天起，明珠公司……只接最难、最苦、利润最高、但付款最快的订单！我要用最快的速度……把侬的钱还清！”
魏宏庆愣住了：“汪小姐？侬这是……”
“我要靠自己。”汪明珠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斩断过往的决绝，“靠自己的本事，在上海滩……站稳脚跟！”
夜东京。玲子送走最后一桌客人，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菱红一边收拾碗碟，一边愤愤不平地骂着卢美琳：“卢美琳个疯婆子！竟敢打宝总耳光！真是反了天了！宝总也是！干嘛要替汪明珠挨打？气死我了！”
玲子擦拭酒杯的手微微一顿，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擦着杯子，动作轻柔而专注。
“玲子姐！侬说句话啊！”菱红凑过来，“侬就不气？”
玲子放下酒杯，抬起头，看着窗外永康里昏黄的灯火，声音平静无波：“气什么？那是他的选择。与我何干？”
菱红被噎了一下，看着玲子平静的侧脸，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她还想说什么，玲子却已经转身进了厨房。
厨房里，玲子看着灶台上跳跃的蓝色火焰，眼神有些恍惚。宝总替汪明珠挨耳光的事，她听说了。震惊吗？有一点。心痛吗？似乎……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强烈。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的释然。
她走到角落，打开一个旧木箱，从最底层翻出一个旧相框。相框里，是她和宝总在夜东京开业时拍的一张合影。和上次烧掉的那张一模一样，她终究还是完全割舍宝总。
照片上，她笑得灿烂，宝总站在她身边，眼神温和。她曾视若珍宝。玲子看着照片，看了很久很久。然后，她拿起相框，走到灶台边。
“
嗤啦——”
幽蓝的火苗舔舐着相框的边角，塑料融化，发出刺鼻的气味。照片上，宝总温和的笑容在火光中扭曲、变形，最终化为灰烬。
玲子面无表情地看着，直到最后一点火星熄灭。她拿起火钳，将烧得焦黑的相框残骸夹起，扔进垃圾桶。
她转身，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她沾着灰烬的手指。她抬起头，看着镜子里自己平静无波的脸，眼神清澈而坚定。
“首饰跟男人，将就不如不要。”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严肃的又跟自己说了一遍，仿佛在做一个最后的告别。
和平饭店套房。爷叔坐在灯下，看着一份最新的金融简报。宝总坐在他对面，轻轻擦拭着嘴角的伤口。
“疼吗？”爷叔头也没抬，淡淡地问。
“还好。”宝总放下手帕。
爷叔放下简报，抬眼看向宝总，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深邃而睿智：“这一巴掌，挨得值。”
宝总微微一愣。
“卢美琳打的是侬的脸，碎的却是她自己的招牌。”爷叔缓缓说道，“黄河路的老板娘们，以后看她的眼神，会不一样了。强慕杰那边，也会重新掂量侬的分量。至于汪小姐……”
爷叔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洞悉世事的了然：“这一巴掌，会让她彻底明白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宝总问。
爷叔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声音低沉而沧桑，带着一种穿透时空的力量：
“所谓出人头地，就是被人教训的过程。教训越狠，骨头越硬。面子是别人给的，脸面是自己挣的。侬今天替她挨了这一下，是替她挡了灾，也是……推了她一把。能不能爬起来，走多远，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宝总沉默着，咀嚼着爷叔的话。窗外，黄浦江的汽笛长鸣，如同这座城市永不疲倦的心跳。他知道，这一记耳光，不仅扇在了他的脸上，也扇醒了汪明珠，扇乱了黄河路的格局，更扇响了与强慕杰金融决战前的最后警钟！风暴，已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