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小姐凭借“供应链联合体”的创新方案,一举拿下美国零售巨头凯尔玛特的超级订单,不仅为明珠国际贸易赢得了满堂彩,更如同一剂强心针,精准地注入了贸易通联盟略显疲惫的脉络之中。资本市场最先做出反应。此前在梅如海财务迷阵中阴跌不止的宝隆控股股价,应声止跌,并走出了一波温和却坚定的放量反弹。虽然幅度尚不足以收复全部失地,但企稳的态势已然明朗,成交量温和放大,显示有部分敏锐的资金开始重新审视贸易通的内在价值,并悄悄回补仓位。这无疑是对麒麟会持续散播的“贸易通虚幻无用论”最直接、最有力的回击。
贸易通上海总部内,连日来压抑的气氛为之一振。员工们奔走相告,士气大受鼓舞。宝总在第一时间向汪明珠发去了诚挚的祝贺,心中那块因股价持续阴跌而压着的巨石,也似乎松动了几分。爷叔“争人心向背”的教诲言犹在耳,汪小姐的胜利,正是“人心向背”开始转向的明证。联盟内部,魏宏庆、范新华等人也纷纷来电,言语间充满了与有荣焉的兴奋。连黄河路上的李李,在至真园忙碌的间隙,听到这个消息,眉宇间也舒展了许多,吩咐后厨晚上多加两个菜,算是小小的庆贺。
然而,这股春风,吹到麒麟会那深不见底的潭水中,却激起了截然不同的波澜。汪小姐的成功和宝隆控股股价的企稳,如同两根尖锐的探针,精准地刺痛了麒麟会最敏感的神经,尤其是那位一直深居简出、如同定海神针般隐在幕后的最高决策者——巫医生。
几日后的一个午后,天色阴沉,乌云低垂,预示着一场暴雨将至。位于西区一栋不起眼的花园洋房内,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中草药气味。这里表面是一间颇具声誉的中医诊所,实则是巫医生日常起居和处理核心事务的隐秘所在。此刻,诊所内室,门窗紧闭,厚重的丝绒窗帘拉上了一半,只留一缕天光,斜斜地照在铺着暗红色波斯地毯的地板上。室内陈设古拙,清一色的明式黄花梨家具,博古架上陈列着一些真假难辨的古董瓷器和线装书,墙壁上悬挂着一幅笔力苍劲的“静”字条幅,整个空间透着一股与世隔绝的沉静与压抑。
巫医生穿着一身深灰色的中式对襟褂子,坐在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太师椅上,身形清癯,面容比实际年龄更显苍老,布满深刻的皱纹,如同一棵枯瘦的古松。但那一双深陷的眼窝中,眸子却亮得惊人,开阖之间,精光四射,仿佛能穿透人心,看尽世情诡诈。他静静地坐着,枯瘦的手指轻轻捻动着腕间一串油光沉静的沉香木念珠,仿佛老僧入定。
宋云鹤、梅如海、罗文锦三人,则分别坐在下首的官帽椅上,姿态恭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拘谨。室内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苏采薇未被邀请出席此次会议,本身就是一个极其明确的信号——核心圈层已然收紧,对于立场存疑者,巫医生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梅如海首先汇报,他语气依旧冷静、专业,但细听之下,能察觉到一丝极力掩饰的挫败感。他详细分析了汪明珠中标凯尔玛特订单对市场心理的冲击,以及由此引发的宝隆控股股价技术性反弹。“……巫老,我们之前的财务压制策略,确实取得了阶段性效果,极大消耗了对方的现金储备和市场耐心。但汪明珠此次意外破局,从侧翼给予支撑,打乱了我们的节奏。市场开始重新评估贸易通的平台价值和盈利潜力。不过,”他话锋一转,试图挽回局面,“其股价整体仍处于我们建立的下降通道中,反弹量能也有限。只要我们能持续施加压力,特别是找到其业务层面的新弱点进行攻击,依然能重新掌握主动……”
接着是罗文锦汇报,他的语气则带着几分阴鸷和急于表功的焦躁。他重点提及了宝总夜访百乐门的细节,以及他如何巧妙应对、试图招安未果的过程,并着重强调了他对苏采薇可能已与宝总私下接触的“合理怀疑”。“……巫老,阿宝此人,看似沉稳,实则狡黠。他敢只身来百乐门,本身就是一种试探和挑衅。还有苏采薇那个丫头,心思活络,恐生异志,不得不防。依我看,对阿宝及其党羽,光用资本市场的手段恐怕还不够,必须辅以更……直接的手段,打击其线下根基,比如黄河路的生意,让其首尾不能相顾!”
宋云鹤最后发言,言简意赅,更多是附和梅如海和罗文锦的判断,并强调了自己在维系高层关系、确保行动在规则框架内进行方面所做的努力,语气相对持重。
三人汇报完毕,内室重新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和室内古老的座钟发出单调而沉重的“滴答”声。巫医生始终闭目倾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真的在聆听一曲枯燥的乐章。直到最后一丝余音散去,他又静默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才缓缓睁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虚无地投向窗外阴沉的天色,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占卜。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久远年代的沧桑感,却字字清晰,蕴含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我们之前,小看那个阿宝了。”
一句话,让在座三人心头俱是一凛。
巫医生慢慢转过头,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手术刀,依次扫过梅如海、罗文锦和宋云鹤的脸,最终定格在虚空中:“此子,已非疥癣之疾。短短数年,他能从一介白身,拉扯起贸易通这般格局,非是侥幸。如今,他身边非但有魏宏庆、范新华这等死忠,更聚拢了汪明珠、李李这等各有手段的能人。此次他能稳住阵脚,甚至借力打力,说明他已初窥门径,懂得了借‘势’,而不仅仅是在‘术’的层面与我们纠缠。”他微微停顿,加重了语气,“此乃心腹大患。若此次不能将其彻底压服,碾碎其根基,那么,我麒麟会在上海滩数十年的威望,将荡然无存。新生的力量会看到,旧日的秩序,并非不可挑战。”
他这番论断,如同最终的诊断,将宝总的威胁等级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这意味着,之前那种带有试探、挤压、伺机收购性质的“软性”斗争方式,已被彻底否定。
“云鹤之前的‘先礼后兵’,没有错。文锦的‘暗线施压’,也是必要。”巫医生的语调依旧平缓,却带着一种决定生死的冷酷,“但如今,病情已变,药石也需更易。”他像一位老练的御医,为垂危的王朝开出最后的猛药。
“如海,”他首先看向梅如海,“你之前所用之法,如同温和汤药,祛邪扶正,固然有效,但药力嫌慢。如今病入膏肓,需用虎狼之剂。” 梅如海身体微微一震,凝神细听。
“是时候,请动我们暗藏的那几剂‘猛药’了。”巫医生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冷酷的光芒,“联系我们在开曼、维京群岛的那些‘老朋友’吧。让他们手底下那些惯于在全球资本市场兴风作浪、嗜血而动的‘热钱’,可以动一动了。规模要足够大,速度要足够快,要像钱塘江的潮水,一击之下,就要让他堤毁人亡,永无翻身之日。目标,不仅是股价,更要摧毁其融资能力,引发其内部恐慌连锁崩塌。”
梅如海深吸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明白,巫老。我立刻去安排。” 他知道,这意味着将动用麒麟会隐藏最深、也最不可控的终极金融核武——规模惊人、来去无踪、规则约束极弱的国际游资。此招一出,已非商业竞争,而是你死我活的歼灭战。
“文锦,”巫医生的目光转向罗文锦,带着一种审视利器般的苛刻,“你的那些‘针砭’之术,也不要再小打小闹。要下重手,下狠手。宝总此人,重情义,这是他的优点,也是他最大的弱点。他身边的人,黄河路的生意,乃至他那些盟友的软肋,都可以是下针的穴位。我要让他四面起火,八方冒烟,疲于奔命。记住,要么不动,动,就要见血封喉。分寸你自己把握,但结果,我要看到。”
罗文锦眼中闪过一抹嗜血的兴奋,躬身道:“巫老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一定让他尝尝什么叫真正的痛。”
最后,巫医生的目光落在宋云鹤身上,语气稍缓,却更显沉重:“云鹤,风暴将至,需要有人稳住船舵,清扫场地。你在上层的关系,该动用就要动用。接下来的动作会很大,难免会有些……声响。你要确保,这声响,不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更不会让船,翻在我们自己的港湾里。规矩内的麻烦,你要提前化解;规矩外的风波,你要能压得下去。”
宋云鹤神色凝重,肃然应道:“我明白,巫老。我会确保一切都在可控范围内。”
巫医生听完,缓缓靠回太师椅,重新闭上眼睛,仿佛耗尽了力气,只剩下最后一丝决绝的意志在支撑。他挥了挥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最终判决般的寒意:
“都去准备吧。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绝。此战,关乎麒麟会气运,没有退路。”
“是!”三人齐声应道,起身,躬身退出内室,步履沉重。
室内,重归死寂。巫医生独自坐在昏暗中,如同一尊冰冷的石像。窗外,酝酿已久的暴雨,终于滂沱而下,密集的雨点猛烈地敲打着玻璃窗,仿佛为这场即将到来的、决定生死存亡的终极风暴,奏响了序曲。这次“问诊”,等于正式对宝总及其阵营宣判了“死刑”。战事,已从商业博弈,陡然升级为你死我活的全面歼灭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