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的腥风血雨,随着铁鹰锐士的钢铁步伐和悬首示众的告示,逐渐趋于平息。然而,帝都之外的天地,却依旧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巨变所震动,涟漪正迅速向外扩散。
下相,项氏一族经营多年的江东故地,一处隐蔽的庄园内。
时值午后,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竹林,洒在练武场上,却驱不散此地弥漫的焦虑与不安。昨夜咸阳方向隐约传来的喊杀声和冲天的火光(距离遥远,只能看到些许异象),以及今日清晨开始陆续传来的、令人心惊肉跳的模糊消息,让所有藏匿于此的楚地遗民和项氏门客都感到大事不妙。
练武场中央,一个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那是一名少年,年约十二三岁,却已长得虎背熊腰,身高竟与寻常成年男子无异。他穿着一身短打劲装,裸露出的古铜色臂膀肌肉虬结,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面容尚带稚气,眉宇间却已初具棱角,一双重瞳格外引人注目,开阖之间精光四射,顾盼之际自带一股桀骜不驯的野性。
他手中并无兵刃,只是对着一个沉重的石锁,反复进行着抓举、挥舞的动作。那石锁怕是有数百斤重,在他手中却仿佛轻若无物,被舞动得虎虎生风,带起的劲风刮得地面尘土飞扬。
每一次石锁砸落在地,都发出沉闷的巨响,仿佛砸在周围所有旁观者的心头。
这少年,正是项梁时常带在身边、悉心教导的侄儿,未来的西楚霸王——项羽。
此刻,项羽虽然看似沉浸在练武之中,但他紧抿的嘴唇、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那双重瞳深处不时闪过的焦躁,都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叔父项梁前往咸阳执行那“惊天大事”已有多日,说好昨夜便有信号传来,可至今……音讯全无!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少将军,歇息片刻吧。”一名老门客上前,小心翼翼地劝道。
项羽恍若未闻,反而低吼一声,将手中的石锁猛地向空中抛起数丈高,然后稳稳接住,再次重重砸在地上!轰隆一声,地面都微微震颤。
周围的侍从和门客们面面相觑,无人再敢上前。这位少将军年纪虽小,但天生神力,性子更是暴烈如火,除了他叔父项梁,无人能真正管束。
就在这时,庄园外传来一阵急促凌乱的马蹄声,以及守门武士的呵斥和盘问声。
很快,一名浑身尘土、脸色惨白、衣袍上还带着干涸血迹的骑士,被两名项氏门客搀扶着,踉踉跄跄地冲进了练武场。
“少……少将军!”那骑士看到项羽,如同看到了主心骨,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哭腔,“完了!全完了!”
练武场瞬间死寂。
项羽抛掷石锁的动作猛地顿住,重瞳骤然收缩,死死盯住那名显然是拼死逃回来的斥候:“说清楚!什么完了?!我叔父呢?!”
那斥候涕泪横流,捶胸顿足:“咸阳……咸阳事败了!我们的人……死的死,抓的抓!王翦那老贼早有埋伏!章台宫没打下来……弟兄们……弟兄们几乎全折进去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项羽和所有在场楚人的心上!
“那我叔父呢?!”项羽猛地一步踏前,地面青砖被他踩得裂纹四散,他一把揪住那斥候的衣领,几乎将他提离地面,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项梁将军何在?!”
斥候被勒得脸色发青,艰难地说道:“项将军……项将军他……未能突围……被……被秦军团团围困……最后……最后……”
“最后怎样?!说!”项羽目眦欲裂,重瞳中血丝弥漫。
“最后……被……被那暴君的儿子嬴昭……座下的一头……一头食铁兽……一巴掌……拍晕……生擒活捉了!”斥候几乎是闭着眼喊出了这屈辱至极的结局。
“……”
整个练武场,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荒谬、以及极致的屈辱!
项梁将军,江东项氏的顶梁柱,勇武冠绝楚地,竟然……竟然被一个六岁奶娃的宠物野兽,一巴掌拍晕俘虏了?!
这比战死沙场,还要令人难以接受百万倍!
“不……不可能!”项羽猛地松开手,将那斥候掼倒在地,连连后退几步,巨大的身形竟有些摇晃,脸上血色尽褪,“你胡说!我叔父英雄一世,岂会……岂会……”
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这一定是谣言!是秦人故意放出来羞辱他们的!
那斥候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千真万确啊少将军!小的亲眼所见……那食铁兽庞大如山……力大无穷……项将军它……”
“闭嘴!!!”项羽猛地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声震四野,如同惊雷炸响!
他体内的气血瞬间失控般奔腾起来,一股难以想象的狂暴力量透体而出!
轰!!!
他猛地一脚跺在地上!
以他落脚点为中心,方圆数丈内的青石板地面,如同被巨锤砸击,轰然碎裂!蛛网般的裂缝疯狂蔓延开去!
离得近的几个石锁,竟然被这纯粹的力量震动震得跳了起来!
“噗!”那名斥候被这股无形的气浪直接掀飞出去,口喷鲜血,昏死过去。
周围所有的门客侍从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恐怖气势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惊恐万分地看着场中央那个如同魔神降世般的少年!
项羽的重瞳之中,仿佛有火焰在燃烧!无尽的愤怒、屈辱、不甘、还有对叔父深深的担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咸阳方向,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如同誓言般的怒吼:
“嬴!昭!”
两个字,充满了刻骨铭心的仇恨!
“伤我叔父!辱我项氏!此仇不共戴天!!”
“我项羽对天起誓!此生必取你项上人头!必踏平咸阳!为我叔父雪耻!为我大楚复仇!!!”
少年的怒吼,在庄园上空回荡,充满了虽稚嫩却已惊心动魄的杀伐之气。
然而,怒吼之后,却是更深的无力与彷徨。
叔父被抓,咸阳事败,项氏在秦地的力量几乎被连根拔起。他一个少年,纵然天生神力,又能做什么?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而低沉的声音,从角落响起:
“小主人,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一名一直沉默地站在阴影处的、穿着葛衣、看似普通老仆的老者,缓缓走了出来。他看似老迈,但步伐沉稳,眼神浑浊深处却偶尔闪过一丝令人心悸的精光。
项羽猛地转头看向他:“范公!我叔父他……”
被称为范公的老者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练武场和惊恐的众人,缓缓道:“项梁将军暂时应无性命之忧,秦人抓他,必有所图。眼下当务之急,是保存实力,转移此地。秦军的黑冰台和影密卫,很快就会顺藤摸瓜找到这里。”
他的话如同冷水,浇熄了项羽部分躁动的火焰,却让更深沉的寒意渗入骨髓。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项羽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鲜血直流,他却浑然不觉。
范公抬起浑浊的眼睛,望向北方,声音低沉而意味深长:“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小主人,你的路还很长。现在,你需要的是蛰伏,是成长。”
他顿了顿,补充道:“老朽听闻,海外有仙山,或有奇人异士,可授屠龙之术……”
项羽的重瞳猛地亮起,如同黑暗中看到了唯一的光。
仙山?异士?屠龙之术?
是啊,只有获得更强的力量,才能报仇!才能救回叔父!才能实现复国的梦想!
他猛地挺直了腰杆,所有的迷茫和彷徨仿佛瞬间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
“好!我去!”项羽的声音斩钉截铁,“范公,此地交由你打理。我即刻出发!”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废话,转身便向着内室走去,准备简单的行装。
范公看着项羽离去的背影,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的光芒。
复仇的种子,已然种下。
命运的齿轮,开始缓缓转动。
少年霸王,于此逆境中,第一次崭露其不甘人下的峥嵘头角,踏上了寻找力量的征途。
而他与那位尚在昏迷中的大秦镇军侯,未来的纠缠与对抗,也在此刻,拉开了宿命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