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未彻底撕破夜幕的深蓝,天际只透出一线鱼肚白。
秦军大营却已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在黎明前的寒意中躁动。
灯火通明,人影绰绰,金属甲片的摩擦声、压抑的脚步声、军官低沉的喝令声交织成一片,弥漫着一股钢铁铸就、引而未发的肃杀之气。
中军大帐内,火把噼啪作响,跳动的火光将几张凝重的面孔映照得明暗不定,气氛沉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嬴昭一身玄色紧身劲装,外罩轻甲,虽仍难掩稚嫩轮廓,但眉宇间的沉静与眼眸中不容置疑的决断,已远超同龄,甚至让久经沙场的老将都感到心折。
他小小的手掌带着千钧之力,指尖重重地点在铺开的、描绘详尽的军事地图某处——那里,用刺目的朱砂,勾勒出一片令人极度不安的、扭曲蠕动的区域轮廓。
橡胶林核心!
“废话不多说。”
嬴昭开口,声音清越,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瞬间压下了帐内最后一丝细微的杂音,所有人的精神都绷紧到了极致。
“目标,只有一个,这里!”
他的指尖几乎要将那朱砂区域戳穿。
“要么,彻底净化那鬼东西,让它灰飞烟灭;要么,就把它永远封死在地底,让它永世不得超生!此战,没有试探,没有转圜,更没有——退路!”
没有询问,没有讨论,只有最终的命令。
快节奏的、不留余地的开场,让所有将领的血性瞬间被点燃。
“王贲!”
“末将在!” 王贲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猛地踏前一步,全身玄甲铿锵作响,眼神如饥饿了三天终于见到猎物的猛虎,充满了嗜血的渴望。
他麾下的前锋营,在之前清剿外围的战斗中折损了不少过命的弟兄,对那林子里的邪物早已恨之入骨,就等着这一刻。
“你,为全军锋矢!我给你三百锐士……” 嬴昭目光如电,话语一顿,随即变得更加冷酷,“不,只要一百!一百个最不怕死、敢把阎王爷胡子都薅下来的死士!”
王贲瞳孔微缩,非但没有惧意,反而战意更盛。
“你的任务,不是杀敌,是开路!用最快的速度,最强的力量,给老子撕开一切阻碍,不管它是扭曲的怪树,还是打不死的污染体,一路向前,直抵核心外围!”
嬴昭的声音带着金属的质感:“遇木,伐木!遇怪……就用这个,给它开膛破肚,轰它个魂飞魄散!”
他话音刚落,章邯立刻示意手下亲卫抬上几个散发着桐油和金属气息的沉重木箱。
箱盖轰然打开,里面并非寻常刀剑,而是一枚枚闪烁着冰冷寒芒、形似短矛、碗口粗细的柱状物。
其金属表面,竟缠绕着细微而复杂的藤蔓状灵纹,隐隐有流光掠过,显得神秘而危险。
“王将军,此物名为‘破障锥’。” 章邯上前一步解释道,他脸上还带着连夜赶工的疲惫,但眼神却晶亮得吓人,“内嵌改进型灵火弹核心,威力更集中,爆破方向可控。
前端以黎姜圣女提供的百年‘铁木’削尖淬火,足以洞穿铁甲!尾部设有精巧机关,猛烈撞击或拉动引信,三息即爆。
用来对付那些皮糙肉厚的污染体,或者清除大型路障,效果奇佳。”
王贲一把抓起一根破障锥,入手沉重冰凉,他掂了掂分量,脸上露出近乎狰狞的畅快笑容:“好东西!够劲!殿下放心,末将就是用手刨,用牙啃,也给您啃出一条直通核心的血路来!”
“不是啃,是砸穿!是炸穿!” 嬴昭厉声纠正,随即目光转向章邯,“章邯!”
“下官在!” 章邯肃然拱手。
“你统领工兵与机关营全体,紧随前锋营之后。
道路一旦开通,立刻架设临时栈道,铺设简易通行路径,同时,在所有关键节点,给我布置警戒与阻敌机关!”
嬴昭的手指在地图上几个可能的岔路口和狭窄地带重重敲击:“特别是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我要这些地方,变成只能进、不能出的单向死地,绝不能让任何东西从我们背后钻出来,形成包抄!你工匠营新弄出来的那些‘好玩意儿’,别吝啬,全都给我用上!”
章邯胸有成竹,沉声应道:“遵命!下官已准备就绪。
特制‘禁锢网’三十副,以浸泡过黑狗血和至阳朱砂的合金丝编织而成,网线附有工匠营绘制的简易驱邪符印,虽不能彻底灭杀那等邪物,但拖延、困住那些被污染的怪物足矣。
另有‘连环爆裂匣’五十具,可埋于地下,触发后灵火连环引爆,能形成小范围的火力覆盖,阻敌效果显着,定不叫一物从后路袭扰大军!”
嬴昭点头,最后将目光投向一直沉稳如山的蒙毅。
“蒙毅!”
“臣在!” 蒙毅踏前一步,声音沉稳,但他紧握的拳锋以及微微泛白的指节,显露了他内心远不如表面平静。
“你,不在先锋序列。” 嬴昭的话让蒙毅微微一怔,抬眼望来。
“你率主力中军,给我把这片橡胶林外围,像铁桶一样围起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强弩全部上弦,灵火弹分发到每一个什长手里!没有我的亲口命令,就算是一只被污染了的苍蝇,也不准给它放出去!”
他的语气无比严肃:“同时,确保后勤通道绝对畅通,预备队随时待命。
若有任何变故,你,蒙毅,就是你我们所有人唯一的后援和……生路!”
这是无与伦比的信任,也是沉甸甸的、关乎全军生死存亡的重担。
蒙毅瞬间明白了嬴昭的深意,他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甲胄与地面碰撞发出沉闷声响,声音斩钉截铁:“殿下放心!蒙毅在,防线便在!必不使一物漏网,亦绝不断殿下与诸位同袍之归路!”
战略部署已定,嬴昭目光如炬,扫过众人:“装备,都检查三遍了吗?”
王贲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殿下,儿郎们的刀都快擦秃噜皮了,就等着饮血!灵火弹每人标配五枚,破障锥优先配备给我那一百前锋死士。
章少府赶制的初级净化符,人手三张,全都用油纸包好,贴身藏好了,保证掉不了!”
“恐怕……还不够。”
一个清冷而坚定的声音响起,黎姜缓步走上前。
她今日换上了一套百越巫女特有的战斗服饰,以深色皮革与坚韧麻布制成,简洁利落,勾勒出矫健的身姿。
她额间佩戴着一枚散发着柔和而坚韧的绿色光晕的晶石——正是那生命之泉的泉眼之核。
她摊开手心,里面放着几枚材质特殊、颜色明显更深、上面绘制的符文也更为复杂玄奥的符箓。
“这是借助泉眼之核的余晖,结合殿下提供的净化法门,强化的‘中级净化符’。” 黎姜解释道,声音虽轻,却带着力量,“效果比初级符强上数倍,或许能对核心区域的浓烈污秽起到一些作用。
但炼制不易,数量有限,优先配备给各位将军和先锋的百夫长。”
她将这几枚珍贵的符箓一一分发给王贲、章邯和蒙毅。
接着,她又从腰间的皮囊中取出几个稍大的皮袋:“这是用圣地仅存的几味珍稀药材,配合清晨采集的纯净露水,连夜熬炼的抗瘴丹药。
虽不能完全免疫,但应该能一定程度上抵御那核心散发的精神侵蚀和污秽之气。
每人含服一粒,时刻保持灵台清明,关键时刻,或能保命。”
王贲毫不客气地接过,直接塞进贴身的衣甲内,瓮声道:“多谢圣女!”
黎姜微微摇头,目光最终转向嬴昭,眼神复杂难明,有关切,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无需言说的决绝与无形的支撑。
她深吸一口气,双手在胸前迅速结出一个古朴玄奥的手印。
刹那间,她额间的泉眼之核光芒大盛,柔和的、充满蓬勃生机的绿色光晕如同涟漪般荡漾开来,缓缓笼罩向嬴昭、王贲、章邯和蒙毅四人。
光晕及体,几人顿时感到一股清凉沁润之意流转于四肢百骸,连日的疲惫与精神上的紧绷竟一扫而空,精神前所未有的清明透彻,体内气血奔腾,灵力运转也似乎更加活泼凝练。
“我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黎姜放下手,脸色微微发白,呼吸略显急促,显然此举消耗了她不小的力量,“这道‘生命祝福’能提升诸位对污染的抵抗力,并在受伤时,略微加速伤口愈合。
但……越靠近核心,它的效果会被压制得越弱,一切……还需万分小心。”
嬴昭清晰地感受到体内充盈的勃勃生机与变得更加敏锐的灵觉,他深深看了黎姜一眼,一切感激与托付,尽在不言之中。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地图上那猩红得刺眼的标记,仿佛能透过这薄薄的图纸,感受到那片土地深处传来的、如同心脏般搏动的、令人心悸的邪恶脉动。
那是一种冰冷的、混乱的、充满了吞噬与毁灭一切生机的恐怖意志。
“都清楚自己的任务了?” 嬴昭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帐每一个角落。
“清楚!” 众将轰然应诺,声震屋瓦。
“好!”
嬴昭猛地转身,面向帐外。
此时,朝阳恰好挣脱了地平线的最后束缚,万道金光喷薄而出,瞬间驱散了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将他小小的身影拉得极长,投射出一道巍峨如山、坚定如铁的影子。
“记住!”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点燃热血的强大力量,回荡在每一个将领的耳畔,也仿佛随着晨风传遍了整个蓄势待发的军营:
“我们此行,不为征服哪片土地,不为剿灭哪个部族!”
“我们是为了活下去!为了我们身后的家园故土,为了大秦的万千子民,不再受这等邪祟的威胁与荼毒!为了我们的父母妻儿,能安稳地吃上一口热乎的土豆,能踏实地睡上一个不被噩梦惊醒的好觉!”
“此战,关乎生存,关乎未来,关乎我人族的脊梁,能否在这片天地间,永远挺直!”
他“锵”的一声,拔出腰间那柄象征着权力与信念的佩剑,剑身在初升的朝阳下流淌着刺眼夺目的金光,剑锋划破空气,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指橡胶林核心方向:
“必胜!”
“必胜!必胜!必胜!!”
王贲、章邯、蒙毅,乃至帐外守卫的亲兵,都被这简短却直指本心、极具感染力的话语彻底点燃,压抑已久的战意、仇恨与信念如同积压了千年的火山轰然喷发,震耳欲聋的怒吼声汇聚成一股钢铁洪流,直冲云霄,连坚固的营帐都似乎在声浪中微微震颤。
帐外,被精心挑选出来的一百名前锋死士已然列队完毕。
他们沉默着,如同一尊尊冰冷的雕像,但那一双双眼睛里,却燃烧着如同地狱之火般的炽热与决绝。
他们紧握着沉甸甸的破障锥和磨得雪亮的战刀,身上散发着浓烈得化不开的、视死如归的惨烈气息。
更外围,是蒙毅麾下早已调动就位的主力大军,刀枪如林,反射着朝阳冰冷的光泽,黑色的旌旗遮天蔽日,已然构筑起一道水泼不进、针扎不透的钢铁壁垒。
嬴昭大步流星地走出营帐,黎姜深吸一口气,紧随其侧。
王贲与章邯各自回归本队,进行最后的动员。
没有更多的赘言,嬴昭利落地翻身,骑上一匹神骏非凡、通体乌黑的战马(或是那只愈发神异、慵懒中透着凶悍的食铁兽),目光如冷电,最后一次扫过整装待发、杀气冲霄的锐士们。
朝阳彻底跃升,万道金光毫无保留地洒落,为每一位战士的甲胄镀上了一层耀眼夺目的金边,仿佛天兵降临。
那面巨大的黑龙旗在猎猎晨风中狂舞,旗面上张牙舞爪的黑龙,在日光下仿佛真的活了过来,龙眸怒睁,欲要择人而噬,荡平一切邪祟!
“出发!”
嬴昭一声令下,一夹马腹,一马当先,如同离弦之箭,冲向那片被不祥气息笼罩、光线晦暗、植被扭曲怪异的橡胶林。
王贲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怒吼,挥舞着破障锥,带领那一百名沉默的死士,如同烧红的铁锥撕裂布帛,悍然无畏地刺向前方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浓郁的阴影之中。
整个队伍,像一道决绝的黑色铁流,无声,却带着碾碎一切的坚定意志,迅速而有序地没入那如同巨兽之口的、阴暗扭曲的橡胶林深处。
蒙毅立于营门临时搭建的高台之上,望着他们身影消失的方向,面容冷峻如铁,猛地挥下手臂:
“弓弩手,就位!封锁所有通道出口!”
“传令全军,纵是一只被污染的飞鸟,也不得飞出此林!”
“喏!”
真正的、决定命运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
而橡胶林的最深处,那枚来自天外的诡异碎片,似乎也清晰地感受到了这股充满毁灭意志的威胁。
它所散发出的、无处不在的精神低语与污染波动,在这一刻,变得更加急促,更加尖锐,更加充满了暴虐与疯狂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