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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风车马行”的监控悄无声息地展开。这家车马行位于邺城东市边缘,门面不大,看似寻常,但进出车辆、驮马却不少,尤其多有装载皮货、药材等北地特产的队伍。
陈暮调阅了市掾的记录,发现“顺风”近半年来确实承接了不少前往幽州、甚至辽西方向的业务,远超同等规模的其他车行。其东家姓胡,是个四十岁左右、面相精明的商人,与“锦绣轩”绸缎庄掌柜是连襟关系。这条社会关系的确认,让陈暮基本断定,“顺风车马行”就是沮鹄团伙用于人员转移和物资输送的重要渠道之一。
“重点监控所有前往北方的车队,特别是规模较小、行迹隐秘的。”陈暮对负责的“暗戟”队率吩咐,“仔细核对随行人员,若有疑似沮鹄或其核心党羽者,不必请示,立即拿下!若无把握,则秘密跟踪,摸清其最终目的地和接头人。”
“诺!”
然而,连续数日的监控,并未发现沮鹄的踪迹。胡东家行事谨慎,近期派往北方的车队似乎也正常了许多,多是些商队雇佣,人员混杂,难以甄别。沮鹄仿佛真的从邺城彻底消失了,或者说,他早已通过这个渠道,在更早的时候就已经金蝉脱壳。
陈暮并不气馁。他知道,只要这条线还在,就总有抓住尾巴的时候。他下令监控继续,同时将注意力转向了北方——沮鹄如果北逃,最可能的目的地,一是投奔如丧家之犬般的袁熙、袁尚,二是联系塞外的乌桓残部,继续与曹氏为敌。
此时的蓟城,气氛与潞水大捷时又有所不同。胜利的喜悦逐渐沉淀,取而代之的是消化胜利果实的繁冗与新一轮战略的博弈。
曹操的行辕内,一场关于如何处置幽州残余势力的争论正在进行。
“主公,袁熙、袁尚败走辽西,投靠公孙康,此乃疥癣之疾,然不可不防。乌桓各部,虽遭重创,然散落草原,时降时叛,终是边患。”刘晔指着地图上的辽西和塞外草原,分析道,“公孙康坐拥辽东,向来首鼠两端,今收留二袁,其心难测。我军新定幽州,人疲马乏,粮草转运困难,若即刻远征辽东或深入草原,恐非上策。”
董昭附和道:“子扬所言极是。当下之要,在于稳固幽州,恢复生产,招抚流民,选拔任用当地士人,使民心归附。同时,可遣使辽东,责问公孙康收留二袁之罪,观其反应。若其惶恐,献上二袁首级,则可不战而屈人之兵;若其抗拒,则待我粮草充足,兵精马壮之时,再行讨伐不迟。”
曹操沉吟不语,手指在地图上辽东的位置轻轻敲击。他何尝不想一劳永逸,彻底扫平北方?但刘晔、董昭的顾虑是现实的。郭嘉去世后,他在战略上少了一个能与他心意相通、奇策频出的臂助,行事需更加稳妥。
“文远、文则,你二人以为如何?”曹操看向张辽、于禁。
张辽慨然道:“主公,末将以为,公孙康怯懦之辈,见我大军压境,必不敢庇护二袁!末将愿率一支偏师,兵临辽西,震慑公孙康,迫其交出二袁!”
于禁则相对谨慎:“文远勇略可嘉。然辽东路远,地理不明,公孙康虽弱,然据险而守,亦非易与。若其联合乌桓残部,据城顽抗,我军劳师远征,恐生变故。不若依刘、董二位先生之策,先稳固根本,再图后计。”
曹操目光扫过众将谋士,最终做出了决断:“就依子扬、公仁之策。暂缓对辽东用兵。张辽、于禁,你二人负责幽州防务,清剿残余匪患,安抚地方,整训士卒。刘晔,你负责草拟文书,遣使辽东,申饬公孙康!贾诩,边地乌桓诸部,分化离间之事,由你总揽。”
“诺!”众人领命。
邺城,对甄府的监控仍在继续,但收获甚微。府内依旧死寂,甄宓的“病情”似乎也稳定下来,不再恶化,但也未见好转。
陈暮始终对老医师提及的那尊黑石雕像念念不忘。他借着一次核查府库旧档的机会,翻找了一些关于河北之地民俗、巫祀的记载,试图找到线索。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卷关于中山国(甄宓娘家所在)地方志的残卷中,他找到了一段模糊的记载:“中山有古俗,祀黑石,谓能通幽,护佑亡魂,尤受闺中女子隐秘信奉……”
通幽?护佑亡魂?陈暮心中一震。联想到甄宓的身份——袁熙之妻,而袁氏已然败亡……这尊黑石雕像,莫非是她在祭祀袁氏的亡魂?或者,是在为她自己迷茫的前途祈福?甚至……可能与沮鹄等人宣扬的“复兴袁氏”的执念有关?
这个发现,并未直接指向沮鹄的踪迹,却让陈暮对甄宓这个神秘女子有了更深的理解。她并非全然是被动的棋子,其内心或许有着不为人知的坚持与挣扎,甚至可能存在着某种宗教般的狂热。这让她的一切行为,包括那场恰到好处的“重病”,都蒙上了一层更复杂的色彩。
就在曹操决定暂缓北进,着力稳固幽州之时,边地的警讯再次传来。
数股乌桓骑兵,联合一些不肯降服的袁氏残部,利用对地形的熟悉,不断袭击幽州北部边境的郡县,烧杀抢掠,规模虽不大,却此起彼伏,令边境军民不胜其扰。更有哨探回报,在辽西方向,发现了袁熙、袁尚的旗帜,他们似乎并未安心在公孙康麾下寄居,反而在积极联络旧部,蠢蠢欲动。
“主公,此乃二袁与乌桓残部不甘失败,欲以袭扰疲敝我军,阻我恢复幽州!”刘晔判断道。
曹操看着军报,脸色阴沉。他深知,若不彻底打掉这些残余势力的气焰,幽州永无宁日,他南下争雄天下的战略也会受到牵制。
“看来,有些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曹操冷笑一声,“文远!”
“末将在!”张辽出列。
“命你率五千精骑,北上扫荡这些跳梁小丑!不必寻求决战,以剿灭其有生力量,震慑其胆魄为主!要让这些胡虏和丧家之犬知道,这幽州,究竟是谁家天下!”
“末将领命!”张辽眼中战意勃发,他早已按捺不住。
张辽再次领兵北上的消息传回邺城,陈暮心中一动。
沮鹄北逃,乌桓与二袁残部活动加剧,张辽北上清剿……这些事件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内在的联系。沮鹄会不会正潜往边境,试图与这些残余势力汇合?
他立刻修书一封,将“顺风车马行”的线索、对沮鹄可能北上的判断,以及甄府那尊可能与袁氏亡魂祭祀相关的黑石雕像等信息,整合成一份详尽的报告,以密信形式,通过特殊渠道,直送蓟城行辕的曹操与程昱,并抄送即将北上的张辽。
在给张辽的私信中,他特意提醒:“文远将军北征,万望留意边境地区之异常人员往来,尤其注意名为‘顺风’之车马行及其关联人员。沮鹄狡诈,或混迹其中,欲与二袁残部勾结,将军若能阵前擒获此獠,则邺城隐患可除大半矣!”
信使带着密信,踏着尘土,向北疾驰而去。
陈暮站在州府高高的台阶上,远眺北方。那里,有金戈铁马,有未尽的烽烟,也有他一直在追寻的答案。他手中的砥石,仿佛也感受到了北方的召唤,微微发热。
他知道,邺城的棋局暂时陷入了僵持,而破局的关键,或许就在那广阔的幽燕战场之上。他这块“砥石”,能否在北方磨出锋刃,承住那最后的压力,尚未可知。但路,已在脚下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