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襄阳城在短暂的休战中,进行着争分夺秒的恢复。民夫们冒着夜间凛冽的寒风,将更多的石块、梁木运上城头,填补破损的垛口和那段险些被突破的豁口。工匠们连夜赶制着简易的箭矢和弩枪,铁匠铺里炉火彻夜不熄,敲打修补兵甲的叮当声与伤兵营里压抑的呻吟交织,构成战后襄阳独特的夜曲。
陈暮手臂的伤口已被军医重新处理包扎,他拒绝了回府休息的建议,依旧留在城楼。油灯下,他与文聘、王粲对着粗糙的城防图,声音沙哑地分析着局势。
“周瑜今日攻势虽猛,但其士卒疲态已显。”文聘指着地图上江东军大营的位置,“末将观察,其后续投入的部队,阵列已不如最初严整,冲锋的决死之气亦有所衰减。尤其是当豁口被我们堵住后,其攻势明显一滞。”
王粲补充道:“城内虽困难,但人心尚稳。蒯越悬首之威犹在,无人敢公然作乱。百姓见城池未破,军士死战,也多有心安者,协助运输、救治者甚众。”
陈暮默默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周瑜的急切,他感受到了。但一代名将,绝不会只有强攻一策。
“周瑜用兵,虚虚实实。今日强攻不成,明日又会如何?”他抬起头,眼中血丝遍布,却精光内蕴,“文将军,水寨方向,尤其要警惕敌军夜袭或火攻。王粲,城内继续清查,谨防周瑜派细混入溃兵或民夫中,里应外合。”
“末将(下官)明白!”
就在这时,一名浑身被夜露打湿、做商人打扮的汉子被亲卫引了进来。他是陈暮早早派往北面,负责联络援军的斥候队率。
“使君!找到了!张辽将军的先锋骑兵,已过昆阳,距叶县不足百里!这是张将军给使君的回信!”斥候激动地跪地,从贴身处取出一封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的信函。
陈暮猛地站起身,接过信,迅速拆开。信是张辽亲笔,字迹遒劲有力,内容简短却如定心丸:“明远吾兄:闻兄固守襄阳,力抗强吴,辽心折之。陛下已严令速进,辽率精骑三千先行,日夜兼程,五日内必抵襄阳城下!望兄再坚持数日,届时你我里应外合,破敌必矣!”
“五日……”陈暮缓缓坐下,将信传给文聘和王粲看,长长吁出一口气。脸上多日来紧绷的线条,终于有了一丝松缓。
“五日!只要再守五日!”文聘握紧了拳头,眼中燃起熊熊战火。
王粲也激动得嘴唇微颤:“天佑襄阳!天佑使君!”
希望,如同暗夜中的灯塔,虽然光芒微弱,却足以指引方向,振奋人心。
第二节 攻心为上
翌日,天色刚亮,城外的江东军大营却没有像前几日那样立刻响起进攻的鼓声。一种异样的平静笼罩着战场。
直到日上三竿,一队江东骑兵护着几名文士打扮的人,来到城下弓箭射程之外。其中一人朗声喊道:“城上守军听着!我乃江东鲁肃,请陈使君答话!”
陈暮在亲卫簇拥下登上城楼,看着下方那个面容敦厚、目光却睿智的中年文士,心中了然。周瑜见强攻难下,开始用计了。
“子敬先生大名,暮早有所闻。不知临我城下,有何见教?”陈暮声音平稳,透过清晨的空气传了下去。
鲁肃拱手,言辞恳切:“陈使君,以孤城抗我江东雄师,旬月不下,足见使君之能,将士用命。然,城内粮草将尽,外无援兵,苦苦支撑,徒增伤亡耳。我主孙讨虏,求贤若渴,宽厚仁德。使君若肯开城归顺,必不失封侯之位,荆北百姓亦可免于兵燹之祸。何苦为已是强弩之末的曹氏,殉此孤城耶?”
这番话,攻心为上,既点明了曹军的困境,又抛出了诱人的条件,更试图动摇守军的意志。
城头一些军官和士卒闻言,脸上不禁露出复杂的神色,目光悄悄看向陈暮。
陈暮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笑声不大,却带着清晰的嘲弄:“子敬先生此言,何其谬也!曹公奉天子以令不臣,扫荡群丑,廓清寰宇,乃天下正统!尔主孙权,割据江东,不服王化,是为国贼!我陈暮受国恩,镇守疆土,唯知忠义二字,岂能如蒯越之辈,行那背主求荣、苟且偷生之举?”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交击,响彻城头:“襄阳将士听着!鲁子敬欲乱我等心志!然北援已至叶县,不日便将抵达!我等只需再坚守数日,便可里应外合,大破敌军!建功立业,就在今朝!岂可听信敌酋妄言,自毁长城?!”
“援军要到了?”
“真的吗?使君说援军快到了!”
城头守军顿时一阵骚动,原本有些动摇的眼神瞬间被惊喜和希望点燃,窃窃私语迅速变成了压抑不住的兴奋。
鲁肃在城下,听到陈暮的话和城头的反应,脸色微变。他没想到陈暮如此果断地反驳,更没想到陈暮会直接将援军将至的消息公之于众,这无疑极大地鼓舞了守军士气。
陈暮不给鲁肃再开口的机会,厉声道:“鲁子敬!回去告诉周瑜,欲取襄阳,尽管放马过来!我襄阳军民,宁可战死,绝不投降!弓弩手,送客!”
数支警告性的箭矢射落在鲁肃马前。鲁肃知道游说失败,暗叹一声,拨转马头,返回大营。
江东中军大帐内,周瑜听着鲁肃的回报,俊美的面容上笼罩着一层阴霾。他轻轻咳嗽了几声,连日操劳,他的旧疾似乎又有复发的迹象。
“陈明远……竟如此难缠。”周瑜抚着额角,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强攻不下,攻心无效。如今,他又宣称北援将至……”
韩当在一旁粗声道:“都督,末将愿再率死士,必为都督踏平此城!”
周瑜摇了摇头,目光投向帐外襄阳城的方向,眼神锐利如鹰:“陈暮敢将此消息公开,无非两个可能。一,援军确已不远,他以此稳定军心。二,此为疑兵之计,意图拖延时间。”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叶县至襄阳的路线:“曹操新败,能派出的援军不会太多,且必以骑兵为先。张辽……若来的是他,五日之内,确有可能抵达。”
帐内诸将神色一凛。张辽的威名,他们亦是知晓。
“我军顿兵坚城之下,已近月余,士气已不如初。若待曹军生力骑兵赶到,内外夹击,胜负难料。”周瑜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冷酷,“传令下去,明日拂晓,全军后撤三十里,于荆山、汉水之间有利地形,重新立寨。”
“都督?!”众将皆惊。后撤?这岂不是前功尽弃?
周瑜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既然襄阳难下,便不必在此空耗兵力。我军后撤,示敌以弱。若陈暮按捺不住,出城追击,便可野战歼之!若其依旧固守,我等亦可依托新寨,休整士卒,并分兵掠取江陵周边,巩固既得之地,再图后计。襄阳……暂且让他再多守几日。”
这是一招以退为进。攻不下,便改为困和诱。同时也为可能到来的曹军援兵,预设战场。
当夜,江东大营灯火通明,人喊马嘶,开始有序后撤。
襄阳城头,守军看着远处敌军大营的动静,既兴奋又疑惑。
“使君,敌军……好像在撤退?”文聘难以置信。
陈暮凝视着那片移动的火光长龙,脸上没有丝毫喜色,反而更加凝重。
“周瑜……果然名不虚传。”他缓缓道,“他并非败退,而是主动后撤。他在等,等我们出去,或者,等我们的援军到来,在野战中与我们决战。”
他转过身,对满怀期待的文聘和王粲道:“传令全军,严守城池,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城一步!多派斥候,严密监视敌军动向!”
周瑜的后撤,非但没有让陈暮感到轻松,反而让他感受到了更大的压力。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但无论如何,襄阳,暂时守住了。而即将到来的,将是与张辽汇合后,面对以逸待劳的周瑜,一场新的、更为复杂的较量。
东方,渐渐泛起了一丝鱼肚白,照亮了这座历经血火、依旧屹立的雄城,也照亮了前方更加莫测的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