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浓重的夜色掩护,萧玦和井生沿着与官道截然相反的方向,在幽暗的密林中艰难穿行。枯枝败叶不时刮擦着他们的衣衫,脚下的腐殖层湿滑难行。
两人身上的伤势远未痊愈,每一次迈步都牵扯着隐隐作痛,因此不敢走快,更不敢冒险生火取暖或照明,只能凭借头顶微弱的星光,以及井生竭力增强后的夜视能力,勉强辨认着脚下模糊不清的路。
整整一夜的艰难跋涉,直到东方天际泛起一丝灰白,他们才终于走出这片仿佛没有尽头的山林。眼前豁然出现的,是一片荒芜贫瘠、起伏不平的丘陵地带。就在那远处低矮的山坳里,几缕极其稀薄、若有似无的炊烟,正袅袅升起。
“前面好像有个村子。”井生精神一振,疲惫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希望的光芒。
萧玦却微微皱眉,目光锐利地扫视着那片陌生的区域:“此地如此荒僻,突然出现村落,只怕蹊跷,需小心为上。”
两人强打精神,压下心头的疑虑和身体的疲惫,小心翼翼地向着那炊烟升起的方向靠近。走得近了才惊觉,这村子远比想象中更为破败不堪。目之所及,大部分房屋都已倾颓倒塌,断壁残垣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得格外凄凉。只有寥寥几户人家似乎还残存着些许生气,其中一户的屋顶正飘出他们先前看到的那缕炊烟。村口原本该立着村名的石碑,如今字迹早已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一片,根本无法辨认。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打满补丁、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面黄肌瘦的小女孩,正蹲在一处几乎要塌陷的残破屋檐下,用冻得通红的小手费力地捡拾着散落的柴火。她忽然察觉到两个陌生人的靠近,吓得浑身一抖,立刻像受惊的小鹿般抱起几根柴火,飞快地跑回了身后那间摇摇欲坠的土屋里。
“看来是个遭了灾祸、几乎废弃的村子。”萧玦望着眼前的惨淡景象,沉重地叹了口气。在这兵荒马乱的世道里,此等流离失所、满目疮痍的景象,他早已见得太多,却依然无法麻木。
两人又累又饿,腹中空空如也,身上的伤处也在叫嚣。权衡再三,他们决定冒险向那户唯一冒着炊烟的人家求助,至少讨碗热水暖暖身子,顺便打探一下此地的方向和路径。
轻轻敲响了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片刻后,门被拉开一条缝,一个满脸深刻皱纹、眼神浑浊不清的老妪颤巍巍地探出头来,警惕而戒备地上下打量着他们。
萧玦连忙拱手,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温和无害:“老人家,叨扰了。我二人是过路的行商,不幸遭遇山匪劫掠,与同伴走散,又饥又渴,实在走不动了。想向您讨碗热水喝,歇歇脚,不知可否行个方便?”他刻意模糊了真实的来历和遭遇,只拣了最无害的说辞。
老妪浑浊的眼睛在他们身上停留了好一会儿,见一个是身形单薄、面带书卷气的文弱书生,另一个是看着不过半大、带着点稚气的孩子,确实不似凶神恶煞的歹人,这才犹豫着侧身让开一条窄缝:“进来吧……家里穷,没什么好东西,只有些野菜糊糊能对付一口……”
屋内光线昏暗,景象比外面所见更为简陋,真正是家徒四壁。一个同样干瘦得如同枯柴的老头正佝偻着腰,蹲在土灶前默默烧火,锅里咕嘟着看不清具体内容的灰绿色糊状物。角落里,刚才那个小女孩正怯生生地缩在阴影里,一双大眼睛不安地偷瞄着他们。
看到这番凄苦的景象,井生心中酸楚难忍,连忙从怀里掏出仅存的最后几块硬邦邦的粗粮饼子,快步走到角落,递给那小女孩:“小妹妹,这个给你吃。”
小女孩怯生生地看着爷爷,眼神里充满了渴望。老头布满愁苦的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最终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小女孩这才伸出瘦小的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几块干粮,小口小口、极其珍惜地吃起来,仿佛在品尝什么无上美味。
老两口见两人似乎并无恶意,反而拿出珍贵的食物,紧绷的神情也稍稍放松了一丝警惕。
借着这片刻的缓和,萧玦和井生与老两口攀谈起来。通过断断续续的交谈得知,这村子原本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溪源村”,依山傍水,也曾有过百十户人家,有过人声鼎沸的烟火气。但几年前一场突如其来的凶猛山洪冲毁了赖以生存的良田,之后又接连遭了凶悍匪徒的洗劫和一场可怕的瘟疫,村里的人死的死,逃的逃,就剩下他们这几户老弱病残实在走不脱,只能在这废墟里苦苦支撑着,靠着在山里挖点苦涩的野菜、偶尔运气好打到点瘦小的野物,勉强糊口度日。
“世道艰难啊……”老头用枯瘦的手拨弄着灶膛里的柴火,唉声叹气,“听偶尔路过的人说,外面还在打仗,朝廷的赋税重得压死人……唉,还不如我们这荒山沟里,虽然苦,好歹……好歹清净……”
萧玦和井生闻言,心中都像是压了块巨石,泛起难以言喻的苦涩滋味。这乱世,何处是净土?
井生想到此行的目的,忍不住试探着问道:“老伯,你们这附近……有没有听说什么……特别的事?比如山里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或者……来过什么奇怪的人?”
老头眯起浑浊的眼睛,努力回想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这穷山恶水的鬼地方,除了豺狼虎豹,哪有什么……哦,对了!”他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前阵子,倒是有几个穿着很体面、一看就像城里老爷的人路过,还向我们打听过去‘隐龙峡’怎么走……那地方邪乎得很,老辈人都说进去的人很少能出来,我们本地人都不敢去……”
又是隐龙峡!萧玦和井生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柳家的眼线确实已经活动到了这附近,他们的行踪恐怕并不安全。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沉默着啃干粮的小女孩,忽然怯生生地抬起头,用细弱蚊蝇的声音开口:“爷爷……昨天……昨天我在后山捡柴火的时候,好像……好像看到有个穿黑衣服、戴着白森森面具的人……嗖一下就不见了……像……像鬼一样……”
黑袍人?!他也追踪到这附近了?!
萧玦和井生心中同时一凛,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窜上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