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壁垒的火光烧了整整一夜,染红了半边天。燕回山的哨兵站在鹰嘴崖上,望见火海里不时炸开的火星,像谁把天上的星子揉碎了往地上撒。
龙弈拄着短刀站在寨墙下,晨露打湿了他的玄色披风。阿婷递来的热粥在陶碗里泛着白汽,他却没心思喝,目光总往山道尽头瞟。昨夜从壁垒逃出来的亲兵说,赵勇最后冲进了秦军的粮仓,手里的铁枪挑着个油桶,活像尊浴火的战神。
“再等等。” 龙弈按住凌丰蠢蠢欲动的肩膀,少年的银枪在晨光里闪着冷光,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老将军若能突围,定会走西侧的密道,那里有咱们的人接应。”
话音刚落,山道拐角处忽然滚来个黑影。众人慌忙拔刀,却见那黑影在地上翻了个滚,露出沾满烟灰的脸 —— 是赵勇身边的老亲兵,那道月牙形伤疤在血污里格外醒目。
“将军…… 将军他……” 亲兵抓住龙弈的裤脚,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响,“让我带句话…… 李达是……”
话没说完,他忽然剧烈抽搐起来,嘴角溢出黑血。阿婷慌忙掰开他的嘴,只见舌根处藏着枚乌色的药丸,早已化得只剩残渣。“是牵机药。” 她指尖发颤,“秦军的死士才会用这个。”
凌丰的银枪 “哐当” 砸在地上,他猛地揪住亲兵的衣襟,指节捏得发白:“我爹呢?你让他出来见我!” 少年的声音劈了叉,眼泪砸在亲兵脸上,混着血污往下淌。
龙弈扯开凌丰,伸手探向亲兵的衣襟。在里层的夹缝里摸到片粗糙的麻纸,展开来看,上面用炭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黑林口暗道通博望城地牢,陈栗在彼。” 墨迹被血浸得发乌,最后那个 “彼” 字拖了长长的尾巴,像是写字的人力竭而亡。
“陈将军还活着?” 项云的铁枪在地上敲出急促的响,老人激动得胡须乱颤,“老将军这是要咱们去救陈栗啊!”
赵彻捂着还没痊愈的左臂凑过来,目光落在 “暗道” 二字上:“可黑林口现在全是秦军,咱们怎么进去?”
龙弈将麻纸折成小块塞进怀里,掌心的温度烫得纸角发卷。“李达以为烧了粮草库就万事大吉,定会疏于防范。” 他忽然看向苏雅,姑娘正蹲在地上,用帕子轻轻擦拭亲兵圆睁的双眼。“苏姑娘,你哥的布防图还在吗?”
苏雅点点头,从袖中取出羊皮卷。晨光透过卷角的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哥标过,暗道入口在粮草库的第三根柱子下,要转动石础才能打开。” 她指尖划过图上的标记,忽然红了眼眶,“他说这是留给咱们的后路。”
龙弈望着羊皮卷上密密麻麻的标注,忽然想起苏信总爱用朱砂在图上画小记号,每个记号旁都写着注释 ——“此处有瘴气”“夜间有巡逻”,细致得像在写家书。喉结忍不住滚动了一下,他将羊皮卷递给赵彻:“你带三百精兵,今夜从鹰嘴崖的密道下去,绕到黑林口西侧。”
“那你呢?” 阿婷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触到他伤口的绷带,那里又渗出了血。
“我带主力去博望城。” 龙弈掰开她的手指,在她掌心轻轻拍了拍,“秦军定以为咱们会去黑林口,正好趁机端了他们的老巢。” 他转向凌丰,目光沉沉,“你跟我去博望城。”
“我要去救我爹!” 凌丰猛地抬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
“救陈将军就是救你爹。” 龙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老将军费这么大劲送消息,定是知道陈栗手里有能扳倒李达的证据。”
入夜后的博望城像头蛰伏的巨兽,城墙的垛口后隐约有火把晃动。龙弈带着五千精兵伏在护城河外的芦苇丛里,听着城头传来的梆子声,一下一下敲在心上。
“还有半个时辰换岗。” 赵彻派来的斥候低声禀报,手里的短刀还在滴着水,“李达果然在黑林口,听说正带着人修补暗道。”
龙弈点头,示意士兵们检查弓弦。凌丰的银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忽然凑近龙弈耳边:“若我爹真的……”
“没有若。” 龙弈打断他,指尖在他手背上拍了拍,“等救出陈将军,一切都会清楚。”
三更的梆子声刚落,城头的火把忽然乱了阵脚。只见西侧的箭楼燃起冲天火光,喊杀声此起彼伏。“是赵将军得手了!” 有士兵低呼。
龙弈猛地挥刀砍断护城河的吊桥绳索,铁链 “哗啦啦” 坠落在水面上。“冲!” 他率先跃过吊桥,短刀劈开迎面刺来的长矛,甲胄上的铜片在火光中闪着寒芒。
博望城的守军显然没料到会遭突袭,乱作一团。龙弈带着人直奔中军帐,却在门口撞见个熟悉的身影 —— 李达穿着秦军的将军甲,见了龙弈,忽然狂笑起来:“龙弈小儿,没想到吧?赵勇那个老东西,到死都护着你!”
凌丰的银枪瞬间刺穿了他的肩胛。少年红着眼圈逼近,枪尖在李达胸口划出血痕:“我爹怎么了?你把他怎么样了?”
李达疼得龇牙咧嘴,眼里却闪着疯狂的光:“他?被我亲手斩了!就在黑林口的粮草库,临死前还喊着要保你周全,真是个老糊涂!”
龙弈的短刀忽然架在他的脖颈上,刀锋的寒气逼得李达缩了缩脖子。“陈栗在哪?”
“在地牢。” 李达的声音抖得像筛糠,“但你们别想救他出来,地牢的机关只有我能打开……”
话音未落,远处忽然传来震天的喊杀声。一个秦军士兵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将军!不好了!赵勇带着人从暗道杀进来了!”
李达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凌丰的银枪又往前送了半寸,枪尖染满了血:“你说谁?”
“是赵老将军!” 士兵哭喊道,“他没死,带着护民军从黑林口杀过来了,现在正往地牢去!”
龙弈的短刀猛地挑飞李达的佩刀,反手将他捆在柱子上。“去地牢!” 他率先冲出中军帐,玄色披风在火光中展开,像只振翅的夜枭。
地牢的入口藏在假山后,赵勇正指挥士兵撬门。老人的铠甲被烧得焦黑,银须上沾着烟灰,见了龙弈,忽然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小子,我就说能赶上吧?”
“爹!” 凌丰冲过去抱住他,眼泪混着赵勇身上的烟灰往下淌。
赵勇拍了拍儿子的背,忽然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溅在凌丰的银枪上。“别光顾着哭,快救陈将军。” 他指着牢门,“李达那恶贼在里面放了毒烟。”
士兵们撬开牢门时,一股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陈栗倒在牢房的角落,须发皆白,身上的囚服布满了鞭痕。阿婷连忙递过解药,老人却摆了摆手,从怀里掏出块染血的令牌 —— 那是南楚的兵符,上面刻着 “项” 字。
“项老将军…… 果然是你。” 陈栗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他望着赶来的项云,忽然老泪纵横,“我对不起你啊…… 当年若不是我贪生怕死,也不会让你背了通敌的黑锅……”
项云的铁枪 “哐当” 掉在地上,老人扶住牢门,浑身颤抖:“老哥哥,都过去了……”
龙弈望着相拥而泣的两位老人,忽然明白了什么。他转身看向被捆在柱子上的李达,短刀在月光下闪着冷光:“你不是秦军的人,也不是东齐的人,你是南楚的细作,对不对?”
李达的瞳孔骤然收缩。
“赵老将军早就发现了你的身份,故意装作叛变,就是为了引出你背后的人。” 龙弈的声音平静无波,“陈将军在南楚的地牢里,定是查到了什么,所以你才急于杀人灭口。”
李达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笑声在地牢里回荡,像夜枭的哀鸣:“没错!我是南楚的人!你们以为赢了吗?萧衍的五万大军已经快到燕回山了,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龙弈没再理他,转身望向牢门外的夜空。博望城的火光渐渐熄灭,天边泛起鱼肚白。
阿婷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递来块热饼。“该吃点东西了。” 她的指尖轻轻拂过他脸颊的伤疤,“接下来的路,咱们一起走。”
龙弈咬了口饼,饼皮的酥脆混着芝麻的香在舌尖散开。他望着远处渐渐亮起的天光,另一只手紧紧握着阿婷温热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