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香港启德机场。
湿热的空气裹挟着海港特有的咸腥味扑面而来，停机坪远处，维多利亚港的天际线在春日午后的薄雾中若隐若现。一架线条流畅的湾流550平稳地滑入指定停机位，引擎的轰鸣声逐渐减弱。
舱门打开，悬梯放下。
汪言率先走了出来。他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鼻梁上架着一副经典的雷朋飞行员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下紧抿的双唇，看不出什么情绪。四月的香港已经闷热得像蒸笼，他随手解开领口一颗纽扣。
紧跟在他身后的是刘艺菲。宽大的草帽几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脸上还严严实实地捂着口罩，只露出一双清澈的大眼睛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她穿着清爽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背着一个双肩包，手里还拖着一个小巧的登机箱。看到舷梯下空旷的停机坪和远处接机口隐约的人影，她似乎松了口气，脚步轻快地跟着汪言往下走，马尾辫在脑后一甩一甩。
“妈！”刚下舷梯，刘艺菲一眼就锁定了站在接机口内侧那个熟悉的身影，瞬间像只归巢的小鸟，也顾不上什么明星形象了，拖着箱子就小跑着冲了过去，结结实实地撞进刘小丽张开的怀抱里，草帽都撞歪了。
“哎哟，慢点慢点！”刘小丽笑着接住女儿，顺手替她把歪掉的草帽扶正，又捏了捏她露在口罩外手感极佳的脸蛋，
“晒黑了点，不过精神头挺好。看来在云南洱海边有人陪着，乐不思蜀了？”她说着，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后面慢悠悠走过来的汪言。
刘艺菲脸一红，扭捏地晃了晃刘小丽的胳膊：“妈！说什么呢！”声音隔着口罩有点闷，但那份撒娇的意味一点没少。
汪言这时也走到了近前，摘下墨镜，露出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睛：“阿姨，辛苦了，还麻烦您亲自跑一趟。”
“小言。”刘小丽笑着点点头，目光在两人之间不着痕迹地扫了个来回，带着点过来人的了然和调侃，“一家人说什么麻烦。走吧，车在外面等着呢。香港这天气，闷得人喘不过气，跟个大蒸笼似的。”
一行人快速通过VIp通道，坐上了停在路边的黑色奔驰保姆车。车子平稳地驶离机场，汇入通往港岛南区浅水湾的车流中。
车内冷气开得很足，瞬间驱散了外面的闷热。刘小丽坐在前排副驾，扭过头跟后排的两人说话：“住宿那边都安排好了，还是住浅水湾那栋房子，清净。
艺菲，你的礼服，香奈儿那边昨天就派人送过去了，还有两条Elie Saab的春夏高定也到了，都放在你房间的衣帽间里。下午你就好好试试，看明天金像奖红毯穿哪套最出彩。”
“Elie Saab也送来了？”刘艺菲眼睛瞬间亮了，迫不及待地摘掉口罩和帽子，露出一张在冷气里显得格外白皙水嫩的小脸，长途飞行的疲惫都被兴奋冲淡了不少，“是之前看画册上那两条重工刺绣的吗？裸粉和宝蓝？”
“对，就是那两条。”刘小丽肯定道，“手工刺绣，钉珠亮片，分量可不轻。香奈儿送来的春夏高定是条鹅黄色的薄纱裙，比较轻盈飘逸。你待会儿都试试，看哪套上身效果最好，最衬你气质。红毯无小事，特别是这种场合。”
“嗯嗯！”刘艺菲用力点头，小脸上满是期待和雀跃。对她这个年纪、正当红的女演员来说，顶级高定礼服就是征战红毯最耀眼的盔甲，是身份和时尚资源的象征，每一次亮相都至关重要。她已经开始在脑子里想象自己穿上那些华服的样子了。
“汪言哥，”她想起什么，转头看向身边闭目养神的汪言，扯了扯他的衬衫袖子，“你明天穿什么呀？要不要我帮你参谋参谋？我眼光可好了！”
汪言眼皮都没抬，声音带着点刚下飞机的慵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不用操心我。陈振宇那边准备好了，Armani的定制西装，老样子，黑或深灰。”
“哦……”刘艺菲有点小失望地嘟了嘟嘴，她还挺想看看汪言试衣服的，顺便行使一下“女朋友参谋权”。
不过想想也是，汪言对这种颁奖礼场合的穿着向来奉行极简主义，怎么舒服怎么来，深色西装是标配，不像女明星要在红毯上争奇斗艳，费尽心思。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通往港岛南区浅水湾的道路上，窗外是熟悉的香港街景。汪言睁开眼，看向前排的刘小丽：“阿姨，英皇的杨老板和中国星的向老板那边，约的几点？”
“晚上七点，半岛酒店嘉麟楼。”刘小丽低头看了下手腕上精致的腕表，“时间还充裕，你们先回浅水湾休息一下，洗个澡换身衣服。五点半左右我们再出发过去。”
“好。”汪言应了一声，重新靠回椅背，目光投向窗外飞速掠过的繁华街景，墨色的眼底看不出波澜，但熟悉他的人能感觉到，那里面藏着比窗外维港更深邃的思量。
半岛酒店的嘉麟楼，香港顶级粤菜食府，也是谈事的好地方。英皇的杨受成，中国星的向华强夫妇，都是香港娱乐圈举足轻重的人物。这次会面，明面上是借着金像奖的机会叙旧，实则有两件要事。
一是水晶影业与这两家公司在未来项目上的深度合作需要他亲自敲定细节。
英皇在港台及东南亚的发行渠道和艺人资源，中国星在动作类型片制作和港式警匪片领域的积累，都是水晶影业拓展华语市场版图不可或缺的助力。汪言手里捏着几个大项目的剧本大纲和合作意向书，需要当面谈。
二则，是邵氏影业那块诱人的蛋糕。邵逸夫爵士年事已高，邵氏影业有意出售其持有的邵氏兄弟公司75%的控股权，这其中包括了tVb电视台26%的股权，以及位于西贡清水湾、占地庞大的邵氏片场旧地皮。
这个消息在顶级资本圈早已不是秘密，传闻李泽楷、郭鹤年、李兆基、杨国强等香港和内地巨富都表现出了兴趣。邵氏影业开出的价码是200亿港币，堪称天价。
在汪言前世的记忆中，这场围绕tVb的争夺战持续了数年，最终在2011年由“壳王”陈国强牵头的一个财团以62亿港币的价格拿下了控股权和地皮。
时间还早，变数很大。
汪言此行的目的，并非立刻下场竞标，而是让水晶影业投资部的人先去探探水深水浅，摸摸各方的底牌和邵氏真正的心理价位。
他对那块地皮兴趣不大，更看重的是tVb那26%的股权以及其背后庞大的内容库和覆盖广泛的传播渠道。这才是未来布局的关键。
车子驶入浅水湾道，最终停在一栋绿树掩映、私密性极佳的白色别墅前。这是汪言早年置办的产业之一，闹中取静。
一行人下车进屋，冷气扑面而来，驱散了最后一丝燥热。别墅内部装修是现代简约风格，线条干净利落，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蔚蓝的海景。
“累死了！”刘艺菲一进门就踢掉鞋子，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舒服地叹了口气，然后像想起什么，风风火火地就往楼上跑，“妈！礼服在楼上衣帽间对吧？我先去看看！”
“慢点跑！刚下飞机别那么急！”刘小丽在后面无奈地叮嘱。
汪言则对迎上来的管家点了点头：“行李放我房间。另外，让厨房准备点清淡的下午茶，送到客厅。”
“好的，汪先生。”
汪言和刘小丽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刘小丽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汪言：“这是投资部那边初步接触后整理的资料，关于邵氏股权转让的一些风声和潜在竞争对手的动向。
李泽楷那边似乎志在必得，郭鹤年家族兴趣浓厚但更倾向于稳健，李兆基和杨国强更像是财务投资。邵氏那边……态度有些暧昧，200亿的报价更像是个试探气球。”
汪言接过文件夹，快速翻阅着。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他看得很快，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
“200亿是虚高。”汪言合上文件夹，语气平淡却笃定，“tVb的股权价值需要重新评估，传统电视媒体受到新媒体的冲击已经开始显现。至于清水湾那块地，位置是好，但开发限制多，价值没那么夸张。邵氏是在待价而沽。”
“那我们……”刘小丽询问地看向他。
“让投资部继续接触，保持信息畅通，但不要表露太多兴趣。”
汪言手指在文件夹上轻轻敲了敲，“重点放在tVb的内容库和未来可能的合作模式上，试探他们对这部分资产单独估价的可能。
地皮……可以作为一个谈判筹码，但不是我们的核心目标。价格方面，心理底线参照……嗯，市场合理估值，远低于200亿。”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留意一下陈国强这个人。他虽然现在名声不显，但此人资本运作手段灵活，是香港有名的‘壳王’，未来很可能会是搅局者。”
“明白。”刘小丽记下要点。
这时，楼上传来刘艺菲兴奋的喊声：“妈！汪言哥！你们快上来看呀！太漂亮了！”
汪言和刘小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笑意。刘小丽起身：“走吧，去看看咱们的小公主挑花眼了没。”
两人走上二楼，推开主卧旁边那间超大衣帽间的门，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晃了一下。
衣帽间中央的模特架上，已经挂上了三条风格迥异的礼服长裙。
左边是一条来自香奈儿2006年春夏高级定制系列的礼服。轻盈的鹅黄色薄纱层层叠叠，如同春日里最娇嫩的花瓣，抹胸设计，腰间点缀着同色系的立体山茶花，整体风格清新浪漫，充满少女气息。
右边两条则来自黎巴嫩顶级高定品牌Elie Saab的2006年春夏系列，走的是截然不同的华丽路线。一条是裸粉色，一条是宝蓝色，都采用了品牌标志性的重工刺绣工艺。
裸粉色的那件，通身覆盖着繁复精致的同色系立体花朵和枝叶刺绣，在灯光下闪烁着柔和的光泽，温柔似水；
宝蓝色的则更为大胆，深V领口，裙身铺满了璀璨的亮片和水晶钉珠，在深蓝色缎面底衬上勾勒出华丽的纹样，如同深邃夜空中洒落的星河，耀眼夺目。
刘艺菲正站在那件宝蓝色的Elie Saab礼服前，小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裙身上冰凉璀璨的钉珠，小脸上满是惊叹和喜爱。她身上还穿着刚才的t恤牛仔裤，与眼前华美的礼服形成鲜明对比。
“怎么样？好看吧？”刘艺菲回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们，“香奈儿那条好仙好温柔，Elie Saab这两条……简直了！这手工，这钉珠！感觉穿上就能变身公主！”
刘小丽走上前，仔细看了看三条裙子，又打量了一下女儿的身材气质：“都好看。香奈儿这条适合你，清新脱俗。Elie Saab的嘛……”
她指了指宝蓝色那条，“这条颜色正，够压场，重工够分量，红毯上绝对抢眼。裸粉色那条温柔，但可能不够突出。”
刘艺菲点点头，又看向汪言：“汪言哥，你觉得呢？”
汪言靠在门框上，目光扫过三条裙子，最后落在刘艺菲期待的小脸上：“宝蓝那条。”
“为什么？”刘艺菲追问。
“颜色衬你。”汪言言简意赅，“够亮。金像奖红毯，要的就是存在感。”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而且，你压得住。”
最后这句话让刘艺菲心花怒放，小下巴不自觉地扬了扬：“我也觉得宝蓝色这条好！够大气！”她立刻对旁边的助理说，“帮我拿下来，我要试试！”
助理和跟来的造型师连忙小心翼翼地将那件分量十足的宝蓝色礼服从模特架上取下。刘艺菲拿着裙子，兴冲冲地跑进旁边的更衣室。
刘小丽和汪言回到客厅等待。不一会儿，更衣室的门开了。
刘艺菲走了出来。
一瞬间，客厅里的几个人都安静了。
宝蓝色的缎面如同深邃的海洋，完美地包裹着她玲珑有致的身段。深V领口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优美的锁骨和肩颈线条，又不显暴露。
裙身上，数以万计的亮片和水晶钉珠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随着她的步伐流淌闪烁，宛如将整条星河披在了身上。重工刺绣的纹样华丽繁复，充满了异域风情和神秘感。
她微微昂着头，脸上带着一丝试穿心爱礼物的兴奋和羞涩，清澈的眼神在璀璨华服的映衬下，反而透出一种奇异的纯净感。十八岁的青春无敌，与顶级高定的极致奢华，在她身上碰撞出令人屏息的火花。
“怎么样？”刘艺菲在原地轻轻转了个圈，裙摆漾开华丽的弧度，钉珠流光溢彩。
“太美了！”刘小丽由衷赞叹，走上前替她整理了一下背后的绑带，“这颜色真衬你，白得发光。腰身也合适，像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助理和造型师也在一旁连连点头：“茜茜姐穿这条绝了！红毯上肯定秒杀菲林！”
刘艺菲看向汪言，眼神亮晶晶的，带着点小得意和小紧张，像是在等待最重要的评价。
汪言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几秒，从璀璨的裙摆到明亮的眼睛，然后点了点头，给出了一个非常汪言式的评价：“嗯。不错。就这条。”
虽然只有简单的几个字，但刘艺菲还是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欣赏，顿时心满意足，笑得眉眼弯弯：“那就定这条啦！”
试装告一段落，刘艺菲又试了试配套的高跟鞋和首饰，时间也差不多到了五点半。刘小丽和汪言起身准备前往半岛酒店赴约。
“茜茜，你就在家好好休息，想吃什么让厨房做。我们谈完事就回来。”刘小丽叮嘱道。
“知道啦妈。”刘艺菲乖乖点头，又看向汪言，“汪言哥，谈事别太晚哦。”
“嗯。”汪言应了一声，拿起沙发上的西装外套穿上，动作利落。他看向刘艺菲，忽然抬手，很自然地替她把一缕滑落到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在家待着，别乱跑。”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让刘艺菲微微一怔，随即耳根悄悄红了，小声嘟囔：“我又不是小孩子……”
汪言没再说什么，只是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弯了一下，转身和刘小丽一起走出了别墅大门。
车子驶离浅水湾，汇入傍晚港岛繁忙的车流，向着尖沙咀的半岛酒店驶去。车窗外，香港华灯初上，霓虹闪烁，这座不夜城的繁华才刚刚开始。而半岛酒店嘉麟楼的那场晚宴，以及宴席背后牵动的资本暗流与合作博弈，也即将拉开序幕。
刘艺菲站在别墅二楼的落地窗前，看着车子尾灯消失在拐角，身上还穿着舒适的居家服。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腕，刚才汪言指尖不经意擦过她耳廓的微凉触感似乎还在。她转身走回衣帽间，那件宝蓝色的Elie Saab礼服依旧挂在显眼的位置，璀璨夺目。
她轻轻抚过冰凉的钉珠，想着明天金像奖的红毯，想着汪言刚才那句“你压得住”，心里像揣了个小火炉，暖烘烘的。
但随即，她又想起汪言和刘小丽离开时那略显凝重的神色。英皇的杨老板，中国星的向老板……还有那个听起来就很复杂的邵氏股权……
“肯定又是谈大生意……”刘艺菲小声嘀咕，虽然汪言很少跟她细说这些，但朝夕相处，她也能感觉到他肩上的担子和那些看不见的硝烟。
她走到客厅，拿起汪言刚才随手放在茶几上的那个文件夹——关于邵氏股权的初步资料。她犹豫了一下，没有翻开。她知道分寸。
“算了，不想了。”她甩甩头，把文件夹放回原位，趿拉着拖鞋走向厨房，“阿姨，我想吃杨枝甘露！”
窗外，维多利亚港的夜色渐浓，灯火辉煌。浅水湾的别墅里，少女的心思简单而明媚；而驶向半岛酒店的车内，男人的思绪却已沉入香江之下涌动的资本暗流之中。
邵氏那块诱人的蛋糕，各方虎视眈眈，200亿的天价如同迷雾，而汪言记忆中那场数年后才尘埃落定的收购案，此刻正悄然埋下伏笔。
今晚的宴会，是合作的开端，还是博弈的序曲？清水湾的地皮与tVb的股权，最终会花落谁家？汪言探出的这第一步，又将激起怎样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