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众人如饿死鬼投胎一般用过餐后,派出去的哨探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脸上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狂喜和难以置信。
“首领!打探清楚了!”哨探上气不接下气,指着百丈关的方向,“这…这百丈关往南,保宁府!还有潼川州、顺庆府!一大片地界!全是…全是咱们自己人的地盘!”
“自己人?”王左挂猛地站直了身体,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谁的地盘?”
“张行!张将军!”哨探激动得声音都在抖,“是张行张将军的地盘!探得真真的!都说张将军根基扎得深得很!
坐拥保宁、潼川、顺庆几府之地,兵强马壮,官府都奈何不得!咱们…咱们有救了!”
“张行?!张将军!”王左挂先是一愣,随即巨大的狂喜如同岩浆般喷涌而出,瞬间冲垮了连日逃亡的疲惫和绝望!
他仰天大笑,声音在山谷间回荡:“哈哈哈!天不绝我王左挂!洪承畴老狗,你追啊!老子找到靠山了!”
他环视手下同样露出狂喜神色的残兵,意气风发地吼道:“兄弟们!听见没有?张将军!那是真正替天行道的好汉!坐拥数府之地!
咱们去投奔他!凭咱兄弟的本事,在他手下混个前程,易如反掌!等站稳脚跟,再杀回陕西,找洪承畴算总账!”
残兵们仿佛被打了一针强心剂,欢呼雀跃,仿佛已经看到在张行麾下吃香喝辣的前景。
王左挂更是踌躇满志,觉得凭自己“闯塌天”的名头和手下这几百号能打敢拼的老兄弟,怎么也能在张行那里混个一席之地,甚至独领一营。
然而,另一个紧随其后回来的哨探,脸色却异常苍白,眼神里充满了惊惧。
他挤到狂喜的王左挂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首…首领!小的…小的还打听到一件事…事关重大!”
“嗯?说!”王左挂心情正好,大手一挥。
那哨探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首领,那张将军…他…军法如山!规矩大得吓死人!
听说…听说他治下最重安民保境,严禁士卒骚扰百姓,更别说抢掠杀人了!违令者…立斩不赦!不管是谁!
有个兵卒,就抢了百姓一只鸡,就被他当众砍了脑袋挂在旗杆上!还有…还有他给那些穷鬼分田,修水利,开义学…那些泥腿子都把他当菩萨供着!”
哨探的话,如同数九寒天的一盆冰水,兜头浇在王左挂和周围几个头目的头上。
狂喜的笑容瞬间凝固在王左挂脸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煞白,他猛地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幕。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你…你说什么?”王左挂的声音都变了调,一把抓住哨探的衣领,“严禁骚扰百姓?抢只鸡都砍头?”
他回头看向那片还在冒着黑烟的废墟,还有手下身上沾染的血污和抢来的东西,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大…大王!”那报信哨探的声音带着哭腔,“咱们…咱们刚刚…刚刚抢的这几户…就是百丈关的民户…就是…就是他治下的百姓啊!咱们…咱们还杀了人!”
“轰!”仿佛一道惊雷在王左挂脑中炸开!他踉跄一步,差点摔倒。
刚才还觉得是理所当然的“弄点吃的”,此刻却成了催命的符咒!
他原以为是找到了同路的义军靠山,却没想到一头撞上了军纪森严、视民如子的“张青天”!
“坏了…坏了…”王左挂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方才的豪情壮志瞬间化为乌有,只剩下无尽的恐慌。
“张将军…他能容得下咱们?咱们…咱们抢了东西,还杀了他的人!他…他那军法…”
他不敢想下去了,那“立斩不赦”四个字,仿佛比洪承畴的屠刀还要冰冷锋利!
就在王左挂惊魂未定、进退失据之际,远处山道上,一队约百人的步卒已列阵而出,衣甲齐整,刀枪闪亮。
为首二名队长,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这群流寇以及他们身后冒烟的村落和抢来的东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哪来的杂碎!敢在张家军的地头上杀人放火?”
队长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山岳般的沉重压力,清晰地传到王左挂等人耳中。
王左挂浑身一激灵,看着对方那冰冷肃杀的眼神,再想到哨探打探到的森严军纪,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和绝望瞬间将他淹没。
投奔的幻想彻底破灭,只剩下一个念头:跑!跑得越远越好!
他连场面话都不敢再说,猛地对残兵嘶吼一声:“风紧!扯呼!”
顾不上丢弃抢来的东西,带着残兵如同被毒蜂追赶的野兽,仓惶无比地掉头,一头扎进身后密不透风的原始森林深处,只留下滚滚烟尘和那队正冰冷鄙夷的目光。
“哼!不知死活的东西!”队正啐了一口,对副手道:“速报广元大营,米仓道北口有流寇残部约三四百人,凶顽成性!
袭杀我边民,已遁入老林。请大营追剿,格杀勿论!”
密林深处,王左挂带着残兵狼狈逃窜,直到确认安全才停下。
所有人都瘫倒在地,大口喘着粗气,脸上不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茫然。
“大…大哥…那张行…那张家军…是条死路啊!”一个头目带着哭腔,“咱们…咱们现在怎么办?前有铁壁,后有追兵…”
王左挂靠着一棵大树,胸膛剧烈起伏,眼神涣散。
哨探那句“抢只鸡都砍头”和队长那冰冷的目光,如同鬼魅般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自己手上沾着对方百姓的血,投奔?简直是自投罗网,送上门去给人家祭刀立威!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穷途末路的悲凉,彻底吞噬了他。
绝望之中,一个名字如同最后的火星,在他黑暗的意识里闪现。
“李…李自成!”王左挂猛地抬起头,眼中燃起一丝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光芒,“李阎王!他走的是子午道,奔夔州府去了!
听说他那里也聚拢了些人马,没那么多狗屁规矩!”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嘶哑着嗓子吼道:“走!翻过这些该死的山!去找李自成!他那条路,总还有一线活路!”
手下残兵被这绝望中的命令激发出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起身。他们最后望了一眼百丈关的方向,那里有他们曾以为的“生路”,如今却成了催命符。
这群走投无路的流寇,调转方向,带着满身的血污和无法洗刷的罪孽,朝着东南方李自成消失的那片更加险恶、更加未知的崇山峻岭,亡命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