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张行改变战略目标时,王振武步履匆匆地踏入议事厅,将一卷密封的蜡丸呈上:“大王,湖广听风急报!”
张行接过,指尖微一用力捏碎蜡封,迅速展开密信,目光扫过,他眉头渐渐锁紧,将信纸递给身旁的林胜武,沉声道:
“唐晖在湖广,动作很快,郧阳粮仓被焚后,他立刻转向地方士绅借粮,如今已有大批粮秣启程,正源源不断运往陕西。”
林胜武快速浏览,脸色也凝重起来:“粮至则兵动!洪承畴若得了这批粮草,因为崇祯的命令!他必定会尽快挥师南下!试图一举扑灭我大夏!”
他随即又显出一丝笃定,“不过王上勿忧,兵部此前部署已就绪,第一镇扼守广元,控金牛道咽喉;
第二镇驻防夔门(奉节),严阵以待湖广之敌。
两镇互为犄角,依托川北、川东天险,深沟高垒!只要据险死守,耗其锐气,待其粮草转运艰难,师老兵疲,自会退去!”
他看向上方,等待大王的肯定,然而,张行并未如他所料般点头,反而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厅内一时静得只剩下舆图下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林胜文、林胜武兄弟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疑惑,王振武也屏住了呼吸。
片刻,张行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厅内重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石破天惊的力量:
“林尚书,诸位……本王反复思量,觉得我们此前的战略部署,可能……有误!”
“有误?”林胜武心头一震,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精心筹划的防御部署,竟被大王直接质疑?他强压下惊愕,躬身道:“请大王明示!”
张行站起身,走到巨大的四川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代表广元和夔门的两个位置:
“死守!拖垮!这是我们此前的核心思路,这思路,建立在洪承畴必须强攻险关、速战速决的前提上。
因为陕西大旱,他无法就地取粮,只能依赖从湖广以及其余地方千里转运,耗损巨大,支撑不起长期围攻。
所以,我们只要守住,拖下去,他就得退兵。对吗?”
“正是此理!”林胜武点头。
“可如果,”张行的声音陡然转冷,手指猛地从广元、夔门移开,狠狠划过川北、川东北防线后方那片代表大夏腹心之地的区域。
“洪承畴见川内城池关隘险峻难攻,强攻损失惨重,他不选择死磕,而是改变策略呢?”
厅内众人心头一紧,目光都随着张行的手指移动。
“如果,”张行一字一顿,目光如刀锋般锐利,“他留下部分兵力,围而不攻,或者佯攻牵制我守军主力,然后分出数支甚至十数支精锐马队、步卒,避开我们的坚城要塞,从我防线间隙渗透进来,或者从米仓道、荔枝道等险僻小路突入呢?”
他猛地转身,直视林胜武,也扫过林胜文和王振武:
“如果他们像蝗虫一样,深入我川北、川东北,不攻城,专事劫掠!焚我粮仓,掠我牲畜,杀我百姓,驱赶流民冲击我后方城镇!
以战养战!用我大夏治下民众的血汗积蓄,来补充他们自己的军需!——诸位,告诉我,那时,我们该如何应对?”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议事厅内炸响!林胜武瞬间脸色煞白,额头渗出冷汗,他完全沉浸于如何挡住正面之敌的战术层面,从未深入想过洪承畴可能采取这种……
这种更阴险、更毒辣、也更有效的釜底抽薪之策!
林胜文也倒吸一口凉气,作为听风主事,他深知地方情报,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王上所虑……极是!我大夏新立,根基在民!大王去徭薄赋,鼓励农桑,清查田亩,惩治豪强,各地粮仓渐丰,百姓家中,确有余粮!此乃民心所向之基!
若……若被明军如此劫掠……”
“那便是掘我根基!”张行斩钉截铁地接过话头,声音中蕴含着巨大的愤怒与忧虑。
“洪承畴麾下的陕兵、边军,本就是常年与流寇作战的悍卒,劫掠对他们而言,轻车熟路!
一旦让他们尝到甜头,发现我川中富庶远胜陕西,他们岂会再费力去啃硬骨头?他们会像闻到血腥的饿狼,疯狂地扑向我毫无防备的村镇!”
他走到林胜武面前,目光沉重:
“林尚书,死守,或许能挡住正面的刀锋,却防不住从背后刺来的毒箭!我们不是大明朝廷!
我们起于草莽,根基便是这万千黎庶!我们的旗号是拯民水火!若坐视敌军铁蹄践踏我们的土地,屠戮我们庇护的子民,掠夺他们辛苦积攒的活命粮,我们与那腐朽的明廷,又有何异?
民心一旦失去,大夏便如无根之木,顷刻崩塌!到那时,纵有再坚固的城池,再精良的火炮,又有何用?”
张行的话,字字千钧,砸在每个人的心上,林胜武彻底明白了张行的担忧,这担忧比正面战场的胜负更致命!
他之前的防御部署,在战术上或许无懈可击,但在战略上,却存在着一个致命的盲点——忽略了政权根基的本质区别!
林胜武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后怕与震撼,对着张行郑重一揖,心悦诚服,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
“大王深谋远虑,洞烛幽微!是臣……是兵部思虑不周,险酿大祸!大王之忧,切中要害!我大夏立国,首重以人为本。
若洪承畴行此毒计,以精锐小股部队,避实击虚,深入我腹地劫掠,以战养战,则我后方州县必然糜烂,民心必然动摇!
民众家中余粮,反成资敌之资!此消彼长之下,我大夏根基危矣!此绝非死守拖延可解之局!”
张行重重地点了点头,目光再次投向舆图,如何破解这即将到来的、更隐蔽也更凶险的危机?
如何既保住疆土,又护住万千子民?一个新的、更加艰难的命题,摆在了大夏君臣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