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世威果断点头:“当务之急!立刻停止前进!全军就地选择有利地形扎营,深沟高垒,谨防夏贼骑兵突袭!同时,必须立刻将此惊天噩耗,飞报洪督!
请督帅大人定夺下一步方略!另外,传令后方押运粮草辎重的王参将,停止前进!固守原地,加强戒备!粮道绝不能有失!”
“就依老将军!”曹变蛟再无异议,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沉重和疲惫,“传令兵!立刻派出八百里加急!不!双倍人手,换马不换人!
以最快速度,将此军报呈送洪督!就说……就说侯总兵部全军覆没,广元已陷敌手!我部骑兵孤悬于敌境边缘,进退维谷,请督帅速示机宜!
同时,传令王参将,所有粮草辎重停止前进,就地转入防御!”
“得令!”数名精锐传令兵翻身上马,向着北方来路绝尘而去,马蹄声急促如鼓点,带着足以震动整个陕西明军的惊天噩耗。
曹变蛟和尤世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忧虑和一丝后怕,近万铁骑勒马驻足于寒风凛冽的山道上,望着南方那片刚刚吞噬了无数同袍的土地,再不敢轻易踏前一步。
建功立业的雄心壮志,瞬间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只剩下冰冷的戒备和无尽的等待。
寒风如刀,刮过临时扎起的明军骑兵营寨,简易的木栅和匆忙挖掘的浅壕,勉强圈出一片安全区域。
营火在暮色中跳动,却驱不散弥漫在近万骑兵心头那刺骨的寒意和死里逃生的后怕。
中军大帐内,牛油火把的光影在曹变蛟和尤世威脸上跳跃不定,两人相对而坐,案几上粗糙的茶水早已冰凉,谁也无心去碰。
曹变蛟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打破了帐内压抑的沉寂,他用力搓了搓脸,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尤老将军……若非那几个溃兵来得及时……
咱们这九千兄弟,一头撞进广元那个虎口……”他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碗跳动,“后果……不堪设想啊!”
尤世威缓缓点头,“变蛟所言极是,夏贼此战,炮火之利,用兵之奇,斩首之准,皆远非我等先前所料!候总兵阵亡后,我等铁骑一头撞进去!若真如此……”
老将军没有说下去,但帐内两人都明白那未竟之语——若真一头撞进去,面对那能瞬间摧毁营盘、精准轰杀中军的恐怖炮火,以及严阵以待的夏军步卒,九千骑兵再精锐,也难逃被分割包围、炮火犁地、最终覆辙的命运!
“万幸!万幸!”曹变蛟喃喃道,心有余悸地抹了把额头并不存在的冷汗。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报更的声音,一名亲兵在帐外禀报:“二位将军,亥时三刻了。”
“亥时三刻……”曹变蛟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随即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悸,失声道:“明日!明日就是十月二十了!”
尤世威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色也骤然变得极其难看,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巨大的惊骇和一丝荒谬的绝望!
“十月二十……十月二十!”曹变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是洪督与湖广唐巡抚约定好的日子!
陕西大军攻川北,湖广水陆并进,攻川东!两面夹击!侯良柱在川北全军覆没!那……那川东那边怎么办?”
尤世威猛地站起身,枯瘦的手掌紧紧抓住桌沿,声音干涩,“来不及了……变蛟!来不及了!此刻已是深夜,湖广那边,水师恐怕早已整装待发,甚至……前锋可能已经进入川东水域!
就算我们此刻插上翅膀,消息也赶不及送到孙世忠手上了!”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两人,他们仿佛能看到,千里之外的长江上,湖广的楼船正扬起风帆,水师官兵士气高昂,磨刀霍霍,准备在明日约定的时刻,对川东夏军发起雷霆一击!
他们对此一无所知,更不知道他们所指望的陕西方向策应和牵制,早已化为泡影!川北的明军主力,连骨头渣子都没剩下多少了!
“那……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湖广的弟兄们也……川北没有配合到,湖广独木难支啊!”曹变蛟的声音带着一丝绝望的嘶哑。
尤世威颓然坐回椅子,脸上皱纹更深,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他沉默良久,最终化为一声充满苦涩和无奈的叹息:“唉……死马当活马医吧,尽人事,听天命。”
他抬起头,眼中重新凝聚起一丝决断:“立刻!再派几队精干传令兵!告诉他们,不惜一切代价,把侯良柱部全军覆没、川北战局已彻底糜烂的消息,送到湖广巡抚和孙总兵手中!”
“好!也只能如此了!”曹变蛟再无犹豫,立刻朝帐外吼道:“来人!传令亲兵队,选二十名最精锐、最熟悉陕南湖广山路的斥候!给他们最好的马!双份盘缠!
告诉他们,任务:绕道陕西,急报湖广!内容:侯总兵全军覆没,川东攻势,恐陷重围,请唐抚台、孙总兵慎行!务必送到!”
帐外亲兵凛然应诺,急促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就在曹变蛟的传令兵带着渺茫的希望,一头扎进陕南的崇山峻岭之时,千里之外的长江之上,夜色正浓。
湖广行省,巴东县码头,灯火通明,一派大战前的喧嚣,巨大的战船静静停泊在江面,桅杆如林,遮星蔽月。
旗舰定川号上,总兵孙世忠一身鲜亮甲胄,按剑立于船头,望着江面上密密麻麻的船只,意气风发,他身边簇拥着几位副将和参将。
一名络腮胡副将兴奋地搓着手:“总戎!明日便是二十了!洪督在川北,想必已然动手!咱们这边,只要炮声一响,千帆竞发,直捣夔门(川东门户),定叫那川东夏贼首尾难顾,望风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