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剑门关离开后,张行带着亲卫,快马加鞭赶至昭化,他没有惊动太多人,直接召见了昭化知县赵文谦。
赵文谦,这位四十出头、面容清癯的前明举人,听闻张行紧急召见,心中忐忑不安。
自归顺以来,他兢兢业业治理昭化,推行新政,但总觉得自己这前朝功名出身,难以得到完全信任。
“文谦参见将军!”赵文谦躬身行礼,姿态恭敬。
“赵知县不必多礼。”张行虚扶一把,开门见山,“剑州已下,剑门关亦克!
剑州新复,百废待兴,更需一位熟知政务、勤勉干练、深谙新政之人前去治理,安定民心,重建秩序。”
赵文谦的心猛地一跳,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本将思虑再三,”张行语气郑重,“昭化知县赵文谦,擢升你为剑州知州!
即日赴任!昭化知县,暂由县丞代理。”张行将一份盖着鲜红帅印的任命文书递到赵文谦面前。
赵文谦愣住了,剑州知州!那是地位远高于昭化知县的实权要职!
自己一个前明举人,归顺不过一年,竟被委以如此重任?
“将军……属下……属下……”赵文谦喉头哽咽,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这份信任,沉甸甸地压在他心头。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张行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真诚,“赵先生之才,本将深知。你在昭化推行新政,成效卓着。
剑州新附,士绅惊恐,百姓观望,正需你这般沉稳干练、深得民心之吏前去主持大局!勿负本将所托,也勿负剑州百姓之望!”
“将军知遇之恩,文谦没齿难忘!”赵文谦再也抑制不住,痛哭流涕,“属下定竭尽驽钝,肝脑涂地,推行新政,安抚黎庶,治理好剑州,以报将军信重之恩!”
“好!本将在阆中等你佳音!”张行将他扶起。
八月二十一,清晨,张行在昭化稍作休整,便带着亲卫启程返回阆中。
赵文谦也收拾行装,怀揣着沉甸甸的任命文书和满腔热忱,踏上了前往剑州的征途。
当风尘仆仆的张行一行出现在阆中城外时,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早已如同长了翅膀般传遍了全城——“张将军回来了!剑州全境已定!剑门雄关已入我手!”
刹那间,整个阆中城沸腾了!
城门内外,早已聚集了无数闻讯而来的百姓,他们扶老携幼,箪食壶浆,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激动。
“将军回来了!”
“剑门关打下来啦!川北太平了!”
“感谢张将军替天行道!给咱们穷苦人分了田,赶走了狗官!”
欢呼声、锣鼓声、鞭炮声响成一片,震耳欲聋。
道路两旁,百姓们争相将煮熟的鸡蛋、新蒸的馍馍、清冽的井水塞到张行亲卫的手中。
更有许多分得田地的佃农流着泪,对着张行的马头深深作揖。
“张将军万岁!”不知是谁激动地喊了一声,立刻引发了山呼海啸般的应和。
“张将军万岁!”
“张家军万岁!”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直冲云霄!民心所向,沛然莫御!
张行骑在马上,看着眼前这万民欢腾的景象,感受着那份炽热而真挚的拥戴,连日奔波的疲惫一扫而空。
他微笑着,不断向道路两旁的百姓拱手致意。新政的根基,正在这欢呼声中牢牢扎下。
然而,在这满城欢庆的海洋里,却有几处深宅大院的门扉紧闭,气氛死寂。
城西,一座高门大户的书房内。几名身着绸缎、面容枯槁的老者围坐,桌上茶水冰凉,无人有心饮用。
窗外传来的阵阵欢呼,如同尖针刺扎着他们的神经。
“完了……全完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士绅喃喃自语,眼神空洞,“剑州丢了……剑门天险也丢了……川北……已是张贼囊中之物……”
“分田……均赋……学堂里讲的那些大逆不道之言……”另一个士绅捶打着桌面,声音嘶哑,“祖宗基业……千年礼法……都要毁于一旦了!”
“王抚台的援兵呢?朝廷的大军呢?”有人还抱着一丝幻想。
“援兵?”为首的老者惨然一笑,指着窗外震天的欢呼,“民心如此,天意如此!阆中城外那几十万亩分出去的田,就是张贼最坚固的城墙!
我们……我们这些累世簪缨,已成昨日黄花,秋后蚂蚱了……”他长叹一声,浑浊的老泪无声滑落。
书房内,一片死寂,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庆祝川北彻底易主的、令他们心胆俱裂的欢呼声。
保宁府几百里之外,四川巡抚衙门内,案头,那份来自剑州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已被王维章攥得汗湿、揉皱。梓潼陷落!贼军主力兵临剑州城下!
“梓潼…剑州…” 王维章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干涩,一股寒意从脊椎骨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剑州若失,成都平原便再无屏障!
他仿佛已经看到贼军如潮水般涌向锦官城,看到蜀王府冲天的火光,看到自己身败名裂、九族倾覆的惨景!
他猛地站起,焦躁地在书房内踱步,像一头困兽。
他早已将川北危急的情况发往陕西,但洪承畴被流寇死死拖在晋南,依旧鞭长莫及!
就在这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王维章猛地停下脚步,一手捂住心口,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不是对战局的恐惧,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直接、仿佛来自幽冥的恶意锁定!
冥冥之中,他感觉有什么极其不好的事情,正以无法阻挡的速度向他逼近!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正从遥远的北方缓缓罩下!
“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他惊恐地环顾四周,窗外是成都府沉沉的暮色,并无异样。
但这种如芒在背、大祸临头的预感却挥之不去,让他坐立难安,心慌意乱到了极点。
他跌坐回太师椅,大口喘着粗气,他隐隐觉得,除了眼前的贼寇,还有另一把无形的刀,已经悬在了他的头顶!
八月二十二日,傍晚,襄阳府境内。
几匹浑身浴满尘土、口鼻喷着白沫的健马,正沿着汉水之滨的官道向西南方向疾驰。
马上骑士身着飞鱼服,腰佩绣春刀,眼神冷厉如鹰隼。
为首者,抹了一把脸上的尘土,抬眼看了看西沉的落日和前方隐约可见的襄阳城郭,沉声对身边副手道:
“算脚程,今日在襄阳驿站换最后一次马!明日一早启程,经荆门、宜昌入三峡!务必在月底前,抵达成都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