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碰壁之后,这些往日里呼风唤雨的士绅官员们终于明白,孙传庭这次是铁了心要拿他们开刀,任何侥幸心理都是徒劳。
整个陕西上流社会,笼罩在一片绝望和哀嚎之中。
孙传庭用这种近乎残酷的方式,在最短时间内聚敛起了编练新军所需的巨额资金,同时也用一种极端的手段,试图涤荡这片土地上的沉疴积弊,为大明朝续命做最后一搏。
而民间暗流涌动,既有对贪官恶绅倒台的欢呼,也有对未来的深深忧虑和观望。
当孙传庭在陕西大刀阔斧整顿吏治、查抄劣绅的消息传到凤翔府时,刘之勃精神为之一振。
他仿佛在漫漫长夜中看到了一线曙光,迫不及待地冲进父亲的书房,脸上带着久违的兴奋。
“父亲!父亲!您听到了吗?”刘之勃声音激动,“孙传庭孙大人果然名不虚传!一上任便以雷霆手段肃清贪腐,铲除劣绅!
如此刚正不阿,实乃国之栋梁!有孙大人在,陕西吏治必将焕然一新,民心亦可收拢!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扭转危局!
父亲,我们何不再多给大明一点信心?或许……或许真能力挽狂澜呢?”
刘静安看着儿子眼中重燃的希望之火,心中却是百感交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语气中充满了看透世事的悲凉与无奈:“勃儿,你的心思为父明白。
孙传庭确是能臣,或许能带来一时的清明,但是,晚了……太晚了啊!”
他走到窗前,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仿佛在凝视着这个王朝末路的黄昏:“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如今的大明,就像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浑身都是脓疮。
一个孙传庭,就算他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十个、百个孙传庭,也救不了这必死之局!
你看这陕西,再看山西、河南,连年大旱,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百姓活不下去会怎样?官逼民反,古之常理!此乃天灾,亦是人祸!
朝廷加饷无度,官吏层层盘剥,士绅巧取豪夺,早已将百姓逼到了绝路!
关外,建奴鞑虏年年扣边,劫掠杀戮;
关内,大夏强敌虎视眈眈,势不可挡;
而朝堂上下,还有多少像我们之前谈论的那些蠹虫,在继续趴在这垂死的巨人身上吸血?天灾、人祸、外患、内忧,交织在一起,大明已是药石无医,回天乏术了!”
刘之勃张了张嘴,还想反驳,却见父亲走到书房内侧一个不起眼的柜子前,用钥匙打开层层锁具,从最深处取出一封折叠整齐的信函,递到他面前。
“你看看这个吧。”
刘之勃疑惑地接过信,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大变,手都微微颤抖起来。信笺上的字迹陌生,但内容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中炸响!
信中明确称呼他父亲为刘先生,赞誉其医术高明,是凤翔府医道领军人物,并直言大夏不日将兵进陕西,希望刘静安能联络开明清白士绅早做准备,以待王师,并承诺,届时,大王必有安排。
落款处虽无具体姓名,但那个隐秘的标记,无疑指向了令人闻之色变的伪夏情报组织——听风!
“父亲!您……您竟然早已与伪夏……”刘之勃的声音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刘静安神色平静,坦然道:“不错,为父确实已与听风有过接触,但对于信中所言的安排,为父其实并不在意。
我从医数十载,所求不过是以医术济世救人。
如今大夏革新医道,设立官医院,编纂医典,普惠众生,此正合我平生之志!
我愿投效,非为高官厚禄,实为这医道能有发扬光大之机,为天下更多病患能得救治之望!
至于大明,你口口声声说孙传庭能带来陕西吏治清明,好,就算他能!那陕西之外呢?山西、河南、湖广、北直隶……天下各地的士绅官僚,早已盘根错节,沆瀣一气,上欺君王,下压百姓!
再加上这席卷北方的特大旱灾,朝廷拿不出钱粮赈济,反而加征不已!勃儿,你告诉我,这样的局面,靠一个孙传庭,拿什么来回天?!”
“可是……可是陕西已然大旱如此,难道大夏就有办法解决这天灾不成?”刘之勃挣扎着问道,试图找到一丝反驳的理由。
“还真有!”刘静安斩钉截铁地说,“为父听闻,大夏设立研究院,广纳各方人才,其中便有专人负责改良粮种!主持此事者,或许你都未曾听过,乃是宋应星宋先生!”
“宋应星?”
“正是!他那些被大明视为奇技淫巧、不屑一顾的学问,在大夏却被奉为国之上宾!双方对待实学的态度,简直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大明只知空谈圣人言喻,皓首穷经,却不通实务,不恤民情!勃儿,你如今这般固执,岂不正是受了此等流毒?”
刘静安的话语如同重锤,“你再看看大夏都做了些什么?革新医政,推动教育,废除劳役,改为有偿征募,欲使民可使知之!
大明将匠户视为贱籍,如同牲畜般驱使;
大夏却将巧匠能工视为珍宝,尊崇有加!
刘之勃,你熟读史书,你告诉为父,纵观古今,一个暮气沉沉、僵化腐朽的王朝,和一个生机勃勃、务实进取的新朝,究竟哪一个更有希望?大明,到底还拿什么来翻身?!”
刘静安一连串的质问,引经据典,结合残酷现实,如同狂风暴雨般冲击着刘之勃的思想防线。
他想起街头卖儿鬻女的惨状,想起茶楼中百姓对孙传庭清算贪官的欢呼与对四川的向往,再对比父亲所言大夏的种种新政,他发现自己竟无力反驳。
父亲说得没错,此刻的陕西,北、西、南三个方向已被大夏合围,犹如网中之鱼,突围之路,何其艰难?或许,真正的生路,并非负隅顽抗,而是……顺势而为?
就在刘之勃内心进行着激烈天人交战的同时,远在西北的宁夏后卫(今宁夏盐池一带),一座临时充作帅府的宅院内,气氛则是另一种紧张与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