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虽然声气儿小,但在寂静的晨间,一点小动静就能放大十倍,更何况是人声。
张秀芳听见了,没有言语,隔壁住的两家也是府里的下人,但是外院的跑腿,无甚来往。
不是张秀芳与闻狗儿嫌贫爱富,也不是攀贵踏贱,属实是隔壁的两家没甚家教,大人爱占小便宜,小孩儿爱偷摸拿东西,反正附近的几个小院的人都不待见这两家人,小孩偷摸东西被逮着了,大人是撒泼打滚不肯认也不管教孩子,愈发的纵得那几个孩子坏了品性,到如今没一个能进府伺候的。
张秀芳听葛大娘说,这两家要是再挑不出一个好的进府去伺候,春日里就要被府里打发去庄子上务农。
最近这几天,这两家人上蹿下跳的想找人吵嘴,最好是闹大了,将别人也牵连进去才好。
因此,张秀芳只当作没听见,并不搭理。不想,她不搭理那边反而张狂了起来,嘴里不干不净的说些攀高踩低的话儿。
葛大娘听见了,就扬声道:“下作的小娼妇,一张嘴就跟喷粪似的,你大清早的浪个什么劲儿?”
那妇人推开窗,骂道:“老虔婆,我说你了吗,你就骂?你是那张秀芳养的狗吗?”
“田小埂,你骂谁呢?你的嘴是泡过尿还是吃过粪,谁又惹着你了,自己心气不顺就找骂?”张秀芳本不想搭理她,但葛大娘好歹也是帮她搭腔,她也不好见葛大娘被骂而不出声。
这么一闹动静挺大,附近几个院儿的人都惊动了,都打开门户瞧热闹。
隔壁院子的还攀上墙头看。
闻狗儿批起衣裳走了出来,对隔壁屋道:“幺三儿,你要是个男人,就将你婆娘拉回屋去,大清早的在这卖头脸丢人。”
墙头上的一汉子也凑热闹道:“狗儿哥,你别喊幺三,他要是敢管他婆娘,他早就开腔了。”
“哈哈哈!”隔壁院子哄笑声传来。
屋里的幺三闷不作声,嫌丢脸。
那妇人发觉幺三没用,一般都是府里从外边买来的奴才,凭什么闻狗儿夫妻在府里混得好,自家这男人还是个跑腿的。
这般想着,妇人抱怨道:“你是个死人呐,别人汉子都帮腔了。”
幺三裹着被子背过身去,闷着不说话,任由妇人撒泼责骂。
那妇人见此越发的气了,伸手去推搡幺三,幺三有那么点气性也全使家里,跟妇人就推搡打骂起来。
听见他们夫妻这边吵起来了,穿好了衣服出来的葛大娘本想指着窗户接着骂的,被张秀芳拿走了。
张秀芳道:“他们夫妻都是糊涂人,咱们不跟他们计较。”
葛大娘气哼哼道:“都是他们脏了咱们院儿的地,走出去一提起咱们甲三院,都要被人埋汰两句出了一窝贼。早晚得告诉管事的,将人撵到庄子上去。”
“你老可别去说,大嫂子他们在内院做事儿,本就招人眼,你去说了反倒被那些小人抓住口舌,传些闲言碎语出去。”张秀芳忙劝,这两户人再是不好,也不是他们这等奴才能张嘴赶人的。
闹腾了这么一场,柳叶已经点燃了炉子,并将猪肝腌制好,那边兰草与竹枝帮着盯火,绿豆与粳米都下锅了。
张秀芳倒是有些讶异,吵过一场后还担心熬粥的时间不够,没想到柳叶全都弄好了。
柳叶对张秀芳道:“阿娘,莫跟闲人争气,气到自己倒不好。”说着,就去拿碗倒了两碗温水,先递给了葛大娘,再递给了张秀芳。温水里泡着自制的竹叶心茶,这是竹枝闲时跟隔壁院子里的小孩儿去附近的乡里采的。
葛大娘喝了茶,对张秀芳道:“你家这几个孩子,个个都乖。”
张秀芳笑了笑,癞头孩子自己爱,心里是赞同这话的。
隔壁几个院子的,见没有热闹可瞧,天色也渐渐的亮了起来,回去也睡不成觉了,索性就都起了。
打更的打更路过的时候,奇怪的问了临街倒洗漱水的人:“今儿个咋了,我打更打乱了不成,你们怎么都起了?”
那倒水的妇人道:“刚才甲院那边瞧了一阵热闹,大家就都起了来。打更的,你今儿个打更收力了,我们先前都没听见更声。”
打更的讪笑:“这不是走了一晚上,饿得腿软没了劲儿。”
打更的闲话两句,就回去休息了。他不是衙门安排的更夫,而是附近两条街选出来的更夫,专门报时的,吃的百家的饭,今日打更的劲儿小了,惹得主顾有意见,自是不敢多辩。
葛大娘起得早,就跟兰草一起将昨日浸泡的衣服拿出来放在火盆旁烤干,天色亮了后,衣裳新染上的颜色看得清明,葛大娘笑呵呵道:“这色儿瞧着真鲜亮,要是干了还能有这么鲜亮就好了。我从前去过一次内院,瞧见主子们身上那颜色,那才叫一个鲜亮,尤其是碧绿的提花缎子,色儿好、花儿好,要是能叫我穿上这么一身,立时闭了眼也舍得。”
兰草抿唇笑了笑,对葛大娘道:“大娘要是喜欢那么鲜亮的颜色,绿色我染不出来,但用栀子、姜黄、茜草这些染些鲜艳的红黄等色还是成的。”
“那好,等我领了下月的月例,去外边裁几尺布回来,再去药店买些栀子、姜黄,劳你为我染一次,颜色越鲜亮越好。年岁大了,就爱那大红大绿的色儿。”葛大娘道,见兰草点头应了,又笑着道:“从前我也用姜黄、栀子染过,但洗了两次直掉色儿。”
“这些色儿,要用媒染液才能洗不掉,我们在绣房都是大师傅制好了媒染液我们直接用的。”兰草道。
葛大娘听了直点头:“外边好多染坊就靠这吃饭,这种秘法自然得保密。”
那边竹枝帮着柳叶看火,闻狗儿小声的对张秀芳道:“隔壁那两户,你最近别搭理他们,过些日子他们就要被赶去庄子了。”
“庄子那边劳苦,他们只怕要闹腾。”张秀芳想着隔壁两家人都不是什么善茬,做活的时候也爱偷懒,怎么吃得了劳作的苦。
“府里的奴才本来就超了数,今年肯定要放人出去,他们不去庄子,就要被放出去自谋生路,什么本事也没有,放出去连地都耕不好,靠什么活?总之,等我走后,他们嚼蛆你也别跟他们计较,他们最近到处惹事,就想拉几个人一起去庄子受苦。”闻狗儿冷笑一声,又道:“当年那幺三我进马厩的时候,他就是外院跑腿跟守门的,现在我都成了一等马夫了,他还在外院跑腿守门。不上进又懒得要死,时常不上差,让他大儿子顶差,他大儿子手脚不干净,已经被外院的管事警告过两次了。”
张秀芳听了这话,心里就有了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