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这日,暮色初临,祈安带着已然苏醒的真言蛊踏进迎春楼。
她依旧轻纱覆面,只是今日换了一袭如火的红衣,在渐暗的天色中格外醒目。
圆月才刚攀上檐角,祈安便已来到那间熟悉的厢房。
素手轻推雕花木门,檀香混着胭脂味扑面而来。
“哎呀,贵客您可算来了!”金雀正对镜描眉,闻声立即搁下螺子黛,提着鹅黄裙摆快步迎来。
其余姑娘们闻言纷纷转头,流萤手中绣绷一斜,银针险些扎到指尖。
她将绣活往藤篮里一放,唇瓣绽开笑意:“贵客今日来得巧,再有一刻,我们姐妹可都要去前厅应酬了。”
垂碧原本倚窗吹着玉箫,见状忙用绢帕拭了拭箫身,细声细气道:“贵客快请坐,奴家给您沏盏新到的雨前龙井可好?”
祈安缓步入内,红衣下摆扫过青砖地面。
她缓缓落座,从袖中取出一锭雪花纹银搁在缠枝牡丹茶几上,银两与红木相触发出“嗒”的轻响。
“今日来只打听一件事。”面纱随着吐息微微起伏,露出的一双杏眼映着跳动的烛火。
流萤执起青瓷茶壶的手顿了顿,茶汤在壶嘴处凝成晶莹的水珠。
她放下茶壶,轻笑道:“贵客但问无妨。”
祈安轻启朱唇,面纱随着吐纳微微浮动:“我听闻楼里曾有位姑娘,带着娘胎里落下的头疾,后来被个游方郎中治好了,可有此事?”
话音落下,屋内霎时一静。姑娘们面面相觑,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垂碧。
金雀最先反应过来,掩唇轻笑:“哎呀,这不就是垂碧吗?”
祈安眸光微转,落在垂碧身上。
只见她眉间带笑,轻轻点头:“确有此事。”
“不过外面人传人,都夸大许多。”垂碧捋了捋腰间的流苏,“哪里是什么游医。”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追忆的神色,“就是碰巧遇上一名老人家,帮了她一把,后来听我唠叨了一句,她就说有土方子。”
说到这里,她突然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我本还不信,这头疾都十多年了,不知吃了多少药也没见好。“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抚上太阳穴,那里曾经总是隐隐作痛,“后来想着还是试试,未曾想,”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几分不可思议,“当真有用,现在头也不见得疼了。”
祈安露在面纱外的眼睛微微弯起,烛光在她眸中跳动:竟这么巧。
她向前倾了倾身,衣袖拂过桌面,“你可还有那方子?”
“有的,一直备着,就怕万一再犯。”垂碧起身,莲步轻移,走向妆奁。她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绣着兰草的锦囊,又从里面抽出一张泛黄的纸笺,提笔蘸墨,仔细誊抄了一份。
不多时,她将方子双手递上。
祈安接过,垂眸扫了一眼,微微颔首,又从袖中取出一锭银子,递向垂碧:“这是酬谢。”
垂碧一怔,随即惊喜地接过,眉眼弯成月牙:“多谢贵客!”其余姑娘们也纷纷露出笑容,屋内气氛一时欢快起来。
祈安将药方仔细折好,收入袖中,又问:“你们何时要离开?”
流萤笑着答道:“就要走了。”她的目光在祈安脸上停留一瞬,似在揣测她的用意。
祈安点头,又拿出一锭银子,语气平静:“我能否在此再待一会儿?”
绛桃掩唇轻笑,眼波流转:“您客气了,只要您不嫌我们这儿简陋,尽管自便。”
其余人也纷纷附和。
“那您请便,我们姐妹就先告退了。”流萤说着,拿起桌上的银锭塞进垂碧手中。
垂碧将银子收进荷包,几人朝祈安福了福身,便轻笑着鱼贯而出,只余下一室淡淡的脂粉香和窗外渐起的笙箫声。
屋内陷入一片沉寂,似乎与外界隔开,唯有更漏滴答作响。
约莫一炷香后,楼下的喧闹声终于打破了这份静谧。
祈安移步来到木格窗前,纤指将窗棂推开一道缝隙。
透过朦胧的纱帘,只见一楼厅堂内,老鸨正满脸堆笑地迎接着两位贵客。
其中一人是褚琛,他今日着了件靛青色锦袍,腰间玉佩在灯火下泛着温润的光。身侧站着位面容清俊的男子,二人举止亲昵,不时低语轻笑。
想来那人就是施贵妃二兄——施虎独子,施芜。今日回京的动静极大,还被施贵妃传唤进宫。
施虎以商贾之身起家,其子施芜承袭父业,借着京中贵妃的荫庇,父子二人在潞州横行无忌。州衙上下皆与施家沆瀣一气,连知州大人都成了他们的座上宾。这般权势熏天,也难怪连私采矿脉这等诛九族的大罪,他们都敢明目张胆地做,更无人敢上奏朝廷。
没一会儿,就见七八个蒙着轻纱的姑娘已如彩蝶般围了上去。
为首二人身姿最为出众,一个着月白色罗裙,一个穿杏色衫子,想必就是垂碧曾提及的云岫与舒颜。眼波流转间,薄纱下的朱唇若隐若现。
祈安眸光微闪,轻轻合上窗棂。
转身时红衣在昏暗的室内划过一道弧光,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出。
上楼梯时,老鸨扭着水蛇腰,甩着绣帕离去了,只留下几位姑娘如众星拱月般簇拥在褚琛身侧。
行至二楼雅间门前时,褚琛突然凑近为首的云岫耳畔低语几句,惹得她掩唇轻笑,随即对其他姑娘使了个眼色。众女虽面露不舍,却都识趣地福身告退,裙裾窸窣,珠环叮当。
祈安秀眉微蹙,却仍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纤纤玉指轻抚着朱漆栏杆缓步前行。就在她即将擦肩而过时,忽听褚琛一声轻喝:“你!过来。”
祈安脚步一顿,微微侧过身,回眸望了一眼,果然见褚琛的折扇正指向自己。
祈安眉头松了松。面纱下,她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这位爷,有何吩咐?”祈安掐着嗓子,低眉顺目,双手交叠置于腹前。
褚琛上前两步,用折扇轻轻挑起她的下巴,借着廊间的烛火细细端详。
忽然展颜一笑,眼中闪过惊喜之色:“当真是你!”说罢收起折扇,在她肩头轻点:“今晚就由你来伺候。”
祈安眼底寒芒一闪而逝,随即温顺地福身:“是。”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
这时身旁的施芜眉头紧锁,欲言又止:“阿琛……”
话未说完,褚琛已抬手制止:“二哥,无碍。”
语气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