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连山的战事已绵延十余日。
起初,狼牙寨众人士气尚盛,攻势也颇为凌厉;不料几日后,他们发现赖以制胜的毒雾莫名失效,淬毒的箭矢射向敌军竟也没了往日威力,这变故让寨中人心头蒙生慌意。
更糟的是,战事一天天胶着下去,寨里的粮草、伤药越用越少,短缺的物资像钝刀割肉,慢慢磨掉了众人的耐性。
他们渐渐失了最初的锐气,只觉得力不从心——寨墙上的守卫换了一拨又一拨,倒下的身影越来越多,幸存者也多半带伤,空气中硝烟与血腥交织,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绝望。
正月十五元宵夜,褚琰偏选了这个人皆松懈的时辰发动奇袭。狼牙寨匪众虽知战事吃紧,不敢稍有懈怠——寨墙火把通明,岗哨轮换如常,就连后山那条仅容一人通过的险道,也派了两名精锐把守。
然他们防得了明枪,却躲不过暗箭。
褚琰早已勘透山势地形,亲率精锐绕至后山,借着崖壁垂落的枯藤悄然而上。正当守哨匪兵抬手拭汗之际,数道黑影如鹰隼急坠,瞬息间便将二人制伏。不待寨中察觉,官兵已沿着险道鱼贯而入,直取中军大帐。
豹子方才披甲起身,帐帘已被刀风劈开。褚琰的玄铁长刀冷森森地架在他颈间,帐外匪众虽欲反抗,却被涌入的官兵分割围剿,不过半刻便溃不成军。
余匪见首领被擒,退路已断,只得拼命往深山林莽间逃窜,借着熟悉的地形隐匿踪迹,不敢露面。
这场历时十余日的剿匪之战,总算先告一段落。
狼牙寨大破的消息在惠州传开,百姓们奔走相告,拍手称庆。云连城中连日来悬着的人心也终于落定。
这场剿匪之战持续十余天,如今匪患既平,青州军使命已达,倪午整军准备返程。
而瑰玮虽未及前期战事,却在最关键时期赶了过来,一同参与了合围。如今,他也要与倪午同行,返回青州。
临行前,褚琰亲自相送。
“师父,师兄,此次惠州剿匪得以顺利完成,还要多谢你们出手相助!”褚琰迎风而立,对着二人郑重抱拳。
倪午朗声大笑,上前托住他的手臂:“这般客套话可不该从殿下嘴里说出来!”
他目光如炬,扫过身后整装待发的将士,“你我乃同门师兄弟,自当肝胆相照。更何况扫清匪患、护佑百姓,本就是我等职责所在,何须言谢?”
瑰玮没接二人的话茬,转而看向褚琰:“十六丫头那儿,老夫这次来不及当面道别了,你替我跟她道声珍重。”
提及祈安,褚琰眼底瞬间漫开柔意,他点头应下:“师父放心,徒儿一定转达。”
一旁的倪午听得兴起,凑过来问:“师父说的十六丫头,可是我之前在官驿见过的那位姑娘?”话刚落,又拍了下大腿,满是可惜,“那日时间急,我都没好好跟妹妹打声招呼!看师弟这模样,莫不是好事将近了?”
瑰玮斜睨了倪午一眼,抬手就轻拍在他后脑上:“都是统兵之人了,还那么爱打听,不见沉稳,成何体统?”
褚琰瞧着师徒二人的互动,笑了,顺着话头道:“待我成婚之时,定当专程恭请师父与师兄前来饮杯喜酒。”
倪午揉着后脑憨笑:“好!这话我可记着了,到时候必带厚礼相贺!”
瑰玮倒有些意外——他从没料到,有一日会听到褚琰主动提起“成亲”二字,愣了片刻,眼底便漫开欣喜,看来二人的情意已然深重,如此也就放心了。
沉默片刻,他轻拍褚琰肩头,声音里带着难得的柔和:“如此甚好。往后岁月,你二人要携手同行,平安顺遂。”
褚琰郑重执礼:“谨遵师父教诲。”
离别时刻终至,瑰玮凝望着褚琰,眼底藏着掩不住的不舍。
自褚琰远赴北疆征战,师徒相聚的时日便如指间流沙般稀少。世人常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褚琰是他倾注心血最多、牵挂最久,也是最让他引以为傲的弟子。纵然褚琰贵为王爷,论身份有君臣之别,可他们从未在意这些——在瑰玮心中,早已将他当成了自己的孩子。
他上前一步,手掌重重落在褚琰肩头,开口时语气竟还有些煽情:“臭小子,往后记得给老夫来信,老夫……会记得看的。”话音顿了顿,又用脚轻轻踢了踢身旁的倪午,“要是老夫记性不济了,你小子帮着提醒。”
倪午被师父别扭的关怀逗得笑出声来,连忙应道:“师父放心,弟子定当时刻记着,绝误不了事!”
褚琰望见师父眼中难以掩饰的牵挂,心头动容,声线微沉:“弟子日后必当时常修书问安,还请师父保重身体,勿要过度操劳。”
瑰玮闻言只是轻笑,转身挥袖时衣袂翻飞:“走了。”
那背影依旧挺拔如松,步履间不见半分迟疑,唯有在转身刹那,眼尾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光。
倪午上前郑重抱拳:“师弟珍重,山高水长,自有重逢之日。”
褚琰垂首还礼,字字铿锵:“师兄保重!”
望着军队远去的身影渐渐化作天地交界处的尘影,褚琰方才缓缓收回视线。
今日已是正月十六,昨日元宵夜他忙着围剿狼牙寨,心里里却总忍不住惦记——按日子推算,昨日该是祈安信期将至之时,往前她这几日总浑身不适,这回自己不在身侧,她会不会又难受得厉害?好在有苗娘在旁照拂,想来定会将她照料妥当,不会是她一人孤零零熬着,这才稍稍放下心。
可转念又想,元宵城里该有热闹的灯市,能猜灯谜、放天灯,若她身子不适,定是没机会去凑这份热闹了。
她会不会觉得遗憾?
褚琰心里泛起软意,这是他这辈子头一回这般期待一个节日,头一回盼着能和一个人并肩共度,却偏偏错过了。
褚琰心里忽又泛起不安:若她昨日当真身子不适,此刻可曾好转?昨天遣人送去的信,为何至今还未传回消息?
褚琰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多想无益,待今日处理完云连山的军务,便能亲自回去见她。好与不好,总要亲眼瞧过才能安心。
当最后一道军令传下,褚琰再难压抑归心,他利落翻身上马,策马朝着县城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