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六,良辰吉日,宜婚娶。
天还未亮,祈安便被唤起梳妆。屋里全福夫人带着几个丫鬟围侍左右,更婚服、点胭脂、绾青丝,每一步皆郑重如仪。
对镜望着容颜渐变的自己,只觉好不真切——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披上嫁衣,更未料幸福会如此触手可及。
镜中人身披霞帔,珠翠盈鬓,眉眼间尽是往日未见的明艳光华。
祈安指尖轻抚嫁衣上鸾凤衔珠的绣纹,心口涌起温热潮涌。原以为此生终将孤身一人行于暗夜,却不料命运眷顾,终在云开处为她留了一盏灯。
妆成之后,徐蕙对镜子连连赞叹:“表姐今日当真美若天人。”说着眸中又浮起不舍,“待表姐入了王府,咱们往后见面的日子便少了。”
“我会很想你的,你也一定也要想我哦。”嘴角一撇,霸道地说。
“好,肯定想你。”祈安透过铜镜与她对望,心头一软,眼底也泛起莹光。
借着这最后的闲暇,两人絮絮闲谈,琐琐碎碎地说着,毕竟以后这样的机会可就少了……
时光倏忽,迎亲队伍已至府门外。
碧竹笑着快步进屋通报:“小姐,是王爷亲自来迎亲!”
屋内除祈安外,其余人皆面露惊讶之色——依规制当由奉迎使代为接亲,如今皇子亲自登门,足可见其对此婚事珍视非常。
祈安却只浅浅一笑。
她早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房门从里打开,虽喜帕遮着视线,看不清彼此的模样,可当二人双手相触的刹那,皆能感受到对方掌心微颤的温度,与指尖无声交缠的悸动。
他收拢手掌的力道郑重而温存,似捧住稀世珍宝;她亦轻轻回握,将满心滚烫的承诺藏于这交叠的指节之间。
红绸牵挽,步步生莲。
拜别徐寅与姜婉后,祈安俯身步入花轿。
她刻意避开与夏慕荷的目光相接,只依礼数微微欠身。
今日是独属于她与褚琰的吉时,她不愿让旁事烦扰心境,只想如寻常新人般,全身心投入这美好光阴。
轿帘垂落的瞬间,街巷间欢呼如潮,红绸漫天飞舞。
花轿行经长街,两侧人潮涌动,孩童追逐笑闹,喜娘撒着花瓣与铜钱,喜乐声与庆贺声交织成片。
在满城百姓注目中鸾舆入宫,开始进行宗庙诸礼……
待所有礼毕,喜轿停至肃王府前时,暮色已染透天际。
头冠压得发沉,加之周身繁复的嫁衣,一整日礼仪行下来,祈安只觉得脖颈几乎要被折断,浑身酸疼难当。
好在总算撑到了头。晚宴是褚琰在外迎客,她则待在房中即可,那时便能得空休息了,想到此处,不由松泛一笑。
可笑意还未褪去,身子忽然一轻,竟被人打横抱起。
是褚琰!
按规矩该新妇自行跨过的门前马鞍,他却径直抱她越过。待双足稳稳落地,耳畔传来他低如絮语的轻笑:“这么开心呀,夫人。”
祈安顾不得在乎自己的声音被他听到,而是被那声“夫人”弄得心口怦然。
外面却因褚琰的举动哄闹起来,似是孟霄先开的头,扯着嗓子起哄,接着便有不少人跟着附和,笑喊声混在一处,将祈安擂鼓般的心跳声都盖了过去。
祈安颊边悄染绯红,碍于外界喧嚷,她就没回褚琰的话了,只将红绸攥得更紧。
被扶进洞房后,祈安端坐于床沿,心绪再次绷了起来,下一步便是揭盖头了。
紧张中掺着期待,既想看看他身着喜服的英姿,也想知道,他在看见自己时会是怎样的神情。
喜娘在一旁念着吉祥祝词,末了将一柄玉如意递给褚琰,声音清亮:“如意郎君,称心如意。挑起盖头,恩爱白头!”
祈安眼见盖头被玉如意徐徐挑起,视线随之缓缓上移,最终映入眼帘的是褚琰那张朗朗如玉的面容。
他今日一身绯色喜服,墨发金冠间系着赤色锦带,是她从未见过的俊逸风华,只一眼,便让她难以移开眼。
盖头揭起的刹那,褚琰也屏住了呼吸。他素来知道祈安容貌清丽,可今日的她,尤为不同。
胭脂浅染双颊,眉眼如画,唇点朱丹似春樱初绽,烛光下嫁衣流彩,好似九天玄女谪凡,摄人心魄至此,哪怕连眼都舍不得眨,仍是觉得看不够。
直至喜娘再度出声,二人方如梦初醒。
褚琰上前几步,在祈安身边坐下。
宫女捧着托盘向婚床抛撒红枣、花生、桂圆、莲子,喜娘拉长语调:“撒帐东,花开富贵朵朵红;撒帐西,麒麟送子步步齐……”
接着便是共饮合卺酒。
宫人端来两只金樽,杯沿间系着一根红绳。
“卺杯交换,永结同心!”
二人各执一樽,彼此相视一笑,随即将酒饮尽,酒香漫开在舌尖,带着几分甜意。
末了行结发礼。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至此,礼成!
众人都退了下去,室内唯有他们二人。四目相对,还未说话,却不约而同地笑了。
“终于娶到你了。久等了,夫人。”褚琰声音放得轻,眸中满是真挚,甚至泛起薄薄水光,“往后为夫定会护你周全,护着你……一辈子。”
祈安心下动容,一辈子,多么动人的承诺啊。此刻她已不愿去想自己余生还剩多久,只想珍重当下,享受眼下的欢愉。
“好!”
两人没多温存,褚琰还需外出宴客,得早些过去。
临走前他细心为祈安卸下头上繁重的饰物,又命人取来备好的衣物:“劳累了整日,你先好好歇着。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下人去办。”
“放心吧殿下,我不会客气的。”祈安眉眼弯弯。
听到她的称呼,褚琰眉峰极轻地一蹙,旋即恢复如常,眼底却多了一丝兴味,倒未多言,只俯身在她耳畔低语:“等我回来。”
祈安没琢磨出话里的深意,心里还有些纳闷,她本就是要等他的呀,但也没多问,出声催他:“快去吧。”
得她回应,褚琰勾着唇笑了笑,转身掀帘离去。
今日来赴宴的,除了按规矩该到的宾客,还有不少是与褚琰交好之人。
只是他在京都待得少,熟识的人不多,除了褚珵,就是孟霄、叶仕言等寥寥数人,更多的是瑰玮带着的同门师兄弟,以及以秦阆为首,从北疆远道而来的袍泽。
这群人难得相聚,一逮着机会便围上来闹酒。褚琰今日亦是开怀,来者不拒,不过众人也只是图个热闹,并未当真灌他。何况他从前在军中饮酒,向来以坛计量,今夜这点酒,实在算不得醉人。
今夜的肃王府,难得迎来热闹喧腾,满院的喜气随风而扬……
祈安已洗漱干净,换上了红色寝衣,也吃了些东西垫肚子。
此刻在房里闲来无事,便起身打量四周。虽先前来过一次,但那时却来得及好好看过这间屋子,如今处处装饰一新,满眼鲜红,衬得满是喜气盈盈。
踱步转了一圈,终又无事可做。
恍然间想起先前宫里嬷嬷所教的新婚夜事宜,祈安不自觉抿紧了唇。
那时初闻人事,只顾着害羞了,左耳进右耳出,到底也没听进去几句。
她绞着寝衣下摆,心里犯起嘀咕:这种事,是不是该先弄明白?若真什么都不会,待会儿……岂不尴尬得很?
想到便去做。
眼下唯一能求助的,便是夏慕荷之前塞给她的那些书了。刚拿回去时,她倒是翻看过两眼,可里面的内容实在大胆,只瞥一眼脸上就烧得厉害,当即收了起来。
可如今事到临头,也只好硬着头皮,临时抱一抱佛脚。
祈安走到桌前,目光落在那些装帧得一丝不苟的书册上。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赴一场大战,然后下定决心般坐了下来——开始!
她先是掀起书页一角,接着慢慢展开更多。然而,当那些线条露骨的图画再度撞入眼帘时,视觉冲击远比想象的大。
她只觉“轰”的一下,全身的血都涌到了脸上,几乎是凭着本能,“啪”地一声将书猛地合上。
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好心绪。再度将书翻开时,她干脆用手遮住那些图画,只盯着文字看。
可谁曾想,这文字竟……竟比那些图画更是……更是奔放!她实在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了。
书被她像扔烫手山芋似的丢回桌上,她猛地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走动,抬手给自己扇风,试图驱散脸上的燥热。
可转念一想,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冒了上来:从前在听雨堂,那么多艰深复杂的东西要学,哪样不是完成得又快又好?
如今竟被一本书弄得如此狼狈?还真不信了,就几行字、几个图,还真能难得住她?
再度坐回桌前,祈安暗自鼓劲,硬着头皮往下看,越往后,脸上红晕愈盛。
正对着字句琢磨时,门口却传来推门的动静。她惊得如兔子般弹起,手忙脚乱地把书往袖子里塞。
褚琰走进屋时,瞧见的便是自家妻子站在桌旁,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眼神躲躲闪闪的,活像只做了坏事被住的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