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种的蝉鸣刚在青阳镇的柳树上炸开时,无色花根须间的那粒虚无种,已在湿润的泥土里凝成了团若有若无的气。阿玄(他们)蹲在跟脉苗下,指尖悬在土面上迟迟未落——这粒种太轻了,轻得像缕烟,仿佛一碰就会散,可土里传来的微弱脉动又那么实在,像谁在悄悄呼吸。
“它在等个契机。”玄阴的声线在意识里轻轻颤,目光落在镇口新栽的无色苗上,那些透明的茎叶在风中摇晃,叶背的“本初”痕里正渗出极淡的光,往虚无种的方向飘,“就像雨后的蘑菇,要等合适的湿度和温度,才肯冒头。”阿玄的声线调动金紫二色的光往土里探,“看”到虚无种的外围缠着层极薄的膜,膜上印着无数细碎的纹路,是四境所有灵植的种子轮廓,从跟脉苗到无色花,像串被串起的时光。
南疆来的老山神背着藤筐走来,筐里铺着层红土坡的苔藓,苔藓上躺着颗拳头大的石头,石面光滑如镜,却在阳光下映出无数流动的影。“这是‘映尘石’,”老人往阿玄(他们)手里塞了块石片,“埋在红土坡的祭坛下百年了,能照出万物的本相。老祖宗说,虚无种不是‘无’,是‘待有’,要靠这石才能显形,像白纸要等着人写字。”
石片贴在土面上,虚无种外围的膜突然泛起银光,膜上的纹路开始旋转,慢慢拼成个模糊的圆,圆里浮出个符号,既不是“本初”的简,也不是“容”的阔,更不是“受”的沉,是个带着缺口的圈,像轮未圆的月,却透着股蓄势待发的劲。
“是‘待’。”阿安姑姑提着竹篮走来,篮里的续脉花帕绣着新的图案:无数个缺口的圈围着粒虚无的种,圈外缠着无数双伸出的手,“阿恒爷爷生前总说,最要紧的不是结果,是等着结果的过程,像种庄稼,下了种就盼着雨,出了苗就盼着晒,这‘盼’里头藏着的劲,比收成更金贵。”她往土上撒了把青阳镇的麦种,麦粒落在膜上,竟化作个个小小的人影,都是四境里那些等着灵脉结果的人,正对着虚无种轻轻呵气。
夜里的跟脉苗下泛着淡淡的银光,虚无种在映尘石的光里慢慢舒展,膜上的缺口开始渗出极淡的绿,像初春的草芽刚顶破冻土。阿玄(他们)躺在草垛上,听着四境灵脉传来的声——这次的声不是共鸣,是无数个细碎的期待,有农夫盼着收成的念叨,有母亲盼着孩子康复的祈祷,有匠人盼着作品成型的呼吸,像无数根弦在轻轻震颤,等着被拨动。
“它在攒劲。”玄阴的声线望着膜上的绿意,意识里浮现出幅画面:极北冰原上,个孩子正蹲在破冰莲旁,数着花瓣盼着花开;西陲荒原上,个药农正守着暗种花,等着承苦蕊结果;东海归舟上,个渔夫正望着海面,盼着同源草的种子飘来。阿玄的声线跟着软了:“原来‘待’不是空等,是把盼头攒在心里,像这虚无种,看着什么都没有,其实里面藏着所有的期待,攒够了,就冒头了。”
夏至这天,青阳镇的上空突然聚起层薄云,云缝里漏下的金光在跟脉苗下织成个巨大的网,网里的虚无种膜突然“啵”地裂开,露出里面的蕊——不是实的,是团流动的气,气里浮着无数个未完成的故事:有半首没唱完的歌,有只织了一半的帕,有句没说出口的话,有颗没发芽的种,每个故事都带着淡淡的暖,像被小心收藏的念想。
“是‘待生蕊’。”年轻的西陲阁主带着四境的修行者赶来,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件未完成的物事:有没刻完的木牌,有没绣完的花帕,有没熬好的暖浆,“老阁主的残灵说,这些‘未完成’才是灵脉的新根,因为只要还有没做完的事,就还有往前走的劲,就像这虚无种,永远在等着变成新的样子。”他把未刻完的木牌放在虚无种旁,牌上的“暖”字只刻了一半,缺口处竟与膜上的缺口完美契合。
阿玄(他们)望着蕊里的未完成故事,突然明白所谓的永恒,从来不是圆满,是永远有“待完成”,像这灵脉的故事,从跟脉苗到虚无种,看似走了个圈,其实每个终点都是新的起点,每个完成里都藏着新的期待。
镇民们开始在虚无种周围搭起木架,架上挂满了各自的“待完成”:有孩子画了一半的画,有老人织了一半的网,有姑娘绣了一半的荷包,风一吹,木架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像无数个期待在唱歌。阿玄(他们)往虚无种里注入金紫暖光,蕊里的气突然翻涌,往四境的方向飞去,所过之处,所有未完成的物事都泛起淡淡的光,像被注入了新的劲。
“你说,它最后会变成什么?”玄阴的声线望着蕊里流动的气,气里的未完成故事正在慢慢变化,半首歌接上了新的旋律,半块木牌刻上了新的笔画,像被看不见的手继续书写。阿玄的声线往镇外的田野望去,新种下的麦种正在发芽,嫩绿的苗尖顶着露珠,像无数个小小的虚无种,“或许什么都变不成,或许变成任何样子,重要的是它永远在‘待’着,让我们总有个盼头,总有个继续往下走的理由。”
没人注意到,虚无种裂开的膜碎片正往土里钻,每片碎片都带着个未完成的故事,在土中凝成新的种,颜色各异,形状不同,像无数个被撒下的问号。而在天地的边缘,道若有若无的气正在与虚无种共鸣,那气里没有任何具体的形,只有无尽的可能,像灵脉永远写不完的下一章。
夏至的风带着麦香和期待往远方吹,阿玄(他们)坐在跟脉苗下,看着镇民们给木架上的未完成物事添新的痕迹,孩童们的笑声裹着淡淡的银光,像串刚串起的铃铛。他们知道,这不是结局,是连“待”都无法框住的开始——关于如何带着所有的期待,在岁月里慢慢熬,让每个未完成都长出新的痕,让每个等待都结出自己的果。
而那些藏在土里的膜碎片,正悄悄吸着期待的劲,等着某个不经意的瞬间,顶开泥土,对着阳光,露出谁也猜不到的模样,像个永远新鲜的惊喜。跟脉苗的叶在风中轻轻摇,仿佛在说:“别急,慢慢长,故事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