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心果的籽在正月里发了疯似的长,往极北滚的那颗顺着传牌的光痕,竟在暖脉树与漫星树之间长出片新的苗,茎秆上缠着银亮的丝,风一吹就发出细碎的响,像无数根琴弦在轻轻颤动。阿恒的儿子给这苗起了个名,叫“牵丝藤”,说这丝能跟着人心念往远处跑,念着谁,丝就往谁的方向缠。
三十岁的青年蹲在藤旁,用指尖缠着根最亮的丝往南拉,丝的另一头果然往南疆的方向飘,在雪地上划出道淡蓝的痕,与他手背上旧伤的纹慢慢重合。他想起去年在南疆红土树下,山民的孩子曾用这藤丝缠过他的手腕,说“丝不断,念就不断”。此刻丝尖突然往下沉,在雪地里钻了个小洞,冒出点红土的香,像南疆的暖正顺着丝往他掌心爬。
阿安女儿领着孩子们在牵丝藤旁堆雪灯,三十三岁的她正往灯壁上贴极北寄来的冰纹纸,纸上的光透过雪,在地上映出朵桃花,与暖脉树汁液里浮着的那瓣一模一样。“这灯要往牵丝藤上挂,”她教孩子们把灯绳缠在藤丝上,“丝会带着光去找想找的人。”最小的南疆孩子突然举着自己做的灯喊:“我的灯在抖!”果然,那盏糊着红土纸的灯正顺着藤丝往南飘,灯影在雪地上拖出长长的尾,像条会发光的思念。
阿恒坐在石台旁的石头上,看儿子把东海渔女托人捎来的贝壳片系在牵丝藤上。五十四岁的他手指有些僵,却在贝壳片触到藤丝的瞬间,突然想起二十年前在东海的渔船里,脉星曾用这样的贝壳给年幼的儿子做过哨子,吹起来的声像极了暖脉树的风。此刻贝壳片在藤丝上轻轻晃,发出的声里混着极北的风声、西陲的沙响,还有儿子在南疆唱跑调的《暖脉谣》,像所有远方的声都顺着丝聚在了一起。
从西陲来的商队在雪地里留下串深痕,领头的正是老妪的孙子,怀里抱着个木盒,里面装着沙枣核串成的念珠,每颗核上都刻着个小小的“念”。“奶奶说这串珠要挂在牵丝藤上,”青年的睫毛上沾着雪,却在摸到藤丝时红了眼眶,“她说夜里听见珠响,就知道有人在想她。”他把念珠缠在藤上,核珠碰撞的脆响里,藤丝突然往四下里张,像在拥抱所有来的人。
牵丝藤的丝在元宵夜突然发亮,无数盏雪灯顺着丝往远处飘,灯影在天上连成了片,像条发光的河。阿恒的儿子举着盏新做的灯往藤上挂,灯壁上画着传牌的样子,还有合心果、暖脉树、漫星树,最角落画着个小小的人影,是脉星坐在归恒树下。“太爷爷也该看看这灯河。”青年的声音带着点哽咽,灯刚挂上藤,就见脉星的影突然在灯壁上动了,往他手里塞了个暖炉,与阿恒怀里揣的那个一模一样。
阿安女儿在灯下翻《暖脉记》,新添的那页上,极北青年写的冰原故事旁多了行小字:“冰里的丝,比藤还韧。”是用沙枣汁写的,墨迹里缠着根极细的藤丝,抽出来一看,丝的那头竟系着片沙枣花瓣,像刚从西陲的树上落下来的。她把丝缠在自己的发间,突然觉得鬓角那根白丝不那么扎眼了,像有谁在悄悄说“这是暖给你的印”。
开春后的第一场雨融了雪,牵丝藤的根须在泥泞里疯长,往暖脉树的方向钻,在土里与合心果的根、传牌的脉缠成一团,织出个巨大的“念”字。阿恒蹲在根须旁,看着脉织虫在字里爬,虫翼的光拼出无数个名字:林默、苏沐雪、脉星,还有那些守过暖的人,每个名字旁都缠着根藤丝,丝的另一头系着个年轻的名,像场跨越生死的牵手。
儿子背着新刻的暖脉牌往极北去时,阿安女儿往他行囊里塞了包牵丝藤的籽。“瞎眼爷爷说冰原的风太硬,籽要混着沙枣粉种,才能长出韧的丝。”她帮弟弟把行囊带系成“永结”,指尖触到他后腰的新伤——是元宵夜为护雪灯被断枝划的,此刻竟随着藤丝的光微微发烫,“让冰原的根也尝尝西陲的甜。”
阿恒站在暖脉树旁,看着儿子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牵丝藤的丝突然往他手里钻,在掌心拼出个小小的“等”。他想起自己年轻时总嫌脉星的等待太磨人,现在才懂,所谓等,不是站在原地不动,是让藤丝往所有远方伸,让雪灯往所有牵挂飘,让每个走的人都知道,总有根丝在牵着他,总有盏灯在等着他,就像当年脉星的目光,永远落在他离去的方向。
那天午后,阿恒坐在归恒树的老位置上打盹,梦见脉星正往他手里塞沙枣,说“丝长着呢,别急”。醒来时,发现牵丝藤的一根丝正缠着他的手腕,丝尖系着片合心果的花瓣,花瓣上的暖痕正在变,是儿子在极北冰原上种藤籽的样子,冻得直跺脚,却笑得像得到了糖的孩子。风穿过藤叶,沙沙声里混着极北的冰裂响、西陲的沙枣落声、东海的浪拍岸声、南疆的山歌声,像所有远方的暖都顺着丝往这里涌,在说同一句话:“我们都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