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一分钟，顾悦灵就那样凝固在门口，冰冷的视线像针一样扎在杰西卡身上。
“同……同学，你好？”杰西卡试探着开口，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突兀。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呃……吃苹果吗？”她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出一个苹果递过去。
顾悦灵毫无反应，任由杰西卡的手悬在半空。所幸，她似乎无意继续对峙，径直走向自己的床铺，连外套也没脱，背对着杰西卡躺下，整个人裹进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里。
杰西卡如释重负地坐下，也不知道小夏在干嘛？刚才还有没有电流声了？狭小的宿舍隔绝了无线通话的可能，耳机里也再无声响，她像被遗忘在孤岛。
得做点什么。她摸出手机，飞快打字：
“顾悦灵回宿舍躺下了，像块冰。我现在该干嘛？”
信息刚发出，耳机里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杂音，张夏的声音穿透杂音传来：
“听见了。别慌，你也躺下，装睡。有问题我会喊你……”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张夏那熟悉而吊儿郎当的语气，杰西卡紧绷的神经瞬间就被抚平了，涌起一丝奇异的安心感。
-----------------
与此同时，北城国际中学外不远的夜市。
张夏左手啤酒，右手肉串，正吃得酣畅淋漓，嘴角沾着油光。“可惜，有根烟就完美了……”他遗憾地咂咂嘴，“自讨苦吃，戒什么烟呢！”
这里是北城国际中学校外不远处的一个夜市，虽然地处于天临市的郊区，但是总能聚集到周围一些被夜晚勾起馋虫的家伙前来觅食的……比如像张夏这种，所以倒是一点也不冷清。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是一点都不注意自己的吃相？”
一个温柔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张夏没回头，胡乱用纸巾抹了把嘴，站起身时已换上标志性的玩味笑容：“等你等得胃都抗议了。”黎非站在灯影里，一袭黑色印花连衣裙勾勒出曼妙身姿，比白天更添几分风情。
“抱歉，学校还有一些事情没处理完，耽搁了一会儿。”她挽了挽发丝，目光柔和。
“没事，请我吃点好吃的就行。”
张夏无耻的笑了笑。
“叫我来就是为了让我请你吃饭么？”
黎非有些嗔怪的看着张夏。
“当然不是，但是如果能蹭一顿不是更好？”
张夏理所当然的说道。
听到这话，黎非忍不住掩嘴笑出了声。
“你真的是一点没变……”
“倒不能说一点没变，只是变得地方不想让人看出来。”张夏笑了一下说道：“走吧，我们换个地方坐，这里太吵，不适合说话。”
二人在夜市里转了一圈，最终来到了一家串串香里，这家刚好人比较少，寻了个偏角落的地方坐下。
张夏拿了两瓶啤酒和整整一大盘子肉串，待到开锅便迫不及待的一股脑儿下入，那样子就像几天没吃过饭一样。
“尝尝？”张夏拿起一串刚煮熟的麻辣牛肉，倒是颇有几分绅士风度的递给了黎非。
“不了，晚上加餐会胖的。我可还单身呢……”
黎非笑着摇了摇头，眼睛却略带深意的盯着张夏，就算是傻子都能听出来话里有话。
张夏却仿佛没有听懂一样，耸了耸肩，毫不客气的将肉放进自己的碗里，自言自语道：“是吗？杰西卡那个死丫头天天晚上拿钱去偷买零食，怎么没见她长肉……”
黎非一愣：“杰西卡？……是那个叫罗莉莉的姑娘？”
“罗……啊对，罗莉莉！”张夏大笑，却不小心把自己呛了一下，赶紧猛灌一口了啤酒。
“她……是你什么人？”黎非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可紧盯着他微微颤动的睫毛却出卖了他，“看你们挺亲密。”
“她啊……”张夏放下筷子，语气随意却笃定，“很重要的人。”
听到这个答案，黎非平静的“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只是嘴唇却不自觉的抿了起来，沉默在热腾腾的雾气中蔓延。
“对了，”张夏忽然抬头，神情难得严肃，“今天找你，是想问个人。”
“谁？”
“顾悦灵。你认识吗？”
-----------------
时间来到9点30分，十号楼403宿舍的杰西卡躺在床上，却丝毫没有睡意，偶尔微微侧目偷瞄着睡在对面的那个姑娘，却发现她几乎一动不动，甚至似乎连呼吸声都微不可闻。
有那么一会儿，杰西卡甚至怀疑这个叫古怪的姑娘是不是死了过去。
观察了一阵，杰西卡觉得实在无聊，便悄悄转过身去拿出手机，将自己轻轻埋在被子里给张夏发微信。
“小夏小夏，你在干什么？”
“我好无聊……”
“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看起来有些恐怖……”
这次发出去后等了好久，却始终没见张夏回复，就连无线对讲耳机也丝毫没有传来一点动静。
正在杰西卡耐心的等待着张夏的回复，忽然隐约中听见空气里传来细微的一声“啪嗒”，好像是什么开关一样的动静。
杰西卡随手放下手机，将脑袋钻出了被子，映入眼中的却是一片漆黑！
怎么回事？有人把灯关了吗？
403宿舍正好是十号楼的背阴面，而关灯后仅能传进来的微弱光亮，则是来自于窗户外面操场上的灯光，但此时也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拉上的窗帘遮挡住了，所以整个宿舍一时间黑的竟然伸手不见五指。
是顾悦灵关的吗？可是为什么我什么都没有听见呢？
“顾同学？是你吗？”
杰西卡连忙坐起身。一边轻声呼叫着，一边摸索着下床想开灯。
手指在冰冷的墙壁上慌乱游走，却怎么也触不到那个熟悉的开关位置！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无奈之下，杰西卡只好再回到床边去拿手机，打算用手机的手电筒照个亮。
可是来到床边这么一摸却把杰西卡惊出一身冷汗！
我的……手机呢？！刚才明明放在这里了的！
杰西卡不死心，仔仔细细的又沿着床边摸索了一遍，却仍然没有摸到。
而就在此时毫无征兆的，杰西卡忽地感到后背一麻，一阵冰冷的压迫感席卷全身，那感觉竟然还有几分熟悉！
是了，她想起来了，那是在课堂上与顾悦灵对视的时候的感觉！
难道……她此刻正在后面盯着我吗？
想到这里，杰西卡顿时觉得身上的汗毛都要竖立起来了。
她连忙回过头，却只能勉强清楚一点，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异常。
刚放下心来，鼻子却忽然闻见静谧的空气中传来一股若隐若无的奇怪香味，那香味有些特别，像铁锈，又像是某类松香燃烧后的味道。
杰西卡猛然想起傍晚时和张夏在食堂跟踪顾悦灵时，张夏说的话：
“杰西卡，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
“什么味道？”
“有一股香的味道。”
香？这是一种香的味道吗？是顾悦灵在烧香吗？
她屏住呼吸，循着香味望向窗户方向：浓墨般的黑暗中，一个模糊的人形的轮廓，正静静矗立在那里！
“顾……顾同学，是你在那里么？”杰西卡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壮着胆子向前挪了一步。
正在此时，忽然响起的熟悉铃声撕裂寂静。一道刺眼的光束凭空亮起，赫然来自桌子下面，正是杰西卡的手机！
杰西卡的心脏差点跳出嗓子眼。她连忙弯腰扑过去，抓起手机颤抖着打开手电，手电光柱扫向墙壁……奇怪，开关明明就在那里，刚才为什么会摸不到？
她几乎是扑过去拍亮了灯，光明驱散黑暗，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随之消散。窗户边空无一人。顾悦灵依旧背对着她，一动不动，仿佛从未离开过床铺。
随着房间的大亮，原本在黑暗中那种可怕的压迫感也顿时的消失无踪，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手机还在疯狂震动，是张夏打来的。
杰西卡接起电话，还没开口，就听见张夏的声音急急传来：
“抱歉，刚才一直没看手机，突然听到一阵很强烈的电流声，我觉得不对，这才给你打了过来……如果没什么事，你就直接挂断，如果有事，你就‘嗯’一声。”
这声音像暖流注入冰窟。杰西卡的鼻子一酸，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头。
“……嗯。”
听到杰西卡的声音，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
“……要是怕，现在撤。我马上去接你。”
杰西卡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对面那个死寂的背影，咬了咬牙：
“不用。我没事。”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而在串串香洗手间门口，张夏握着手机，指节微微用力。他沉默地站了几秒，长出一口气，走向黎非。
杰西卡……辛苦你了，我会尽快弄明白的。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回到桌前，黎非看见表情有些凝重的张夏，好奇的问道。
张夏摇了摇头道：“没事……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说你认识顾悦灵，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吗？”
黎非道：“我是她们班的英语老师呀？怎么了？”
张夏想了想道：“可是你们关系似乎很好，天天一起在三楼的包厢里吃饭，不像是普通的师生关系吧？”
“什么？”黎非一愣：“你跟踪我？还是在调查我……？不对……你是在调查顾悦灵？为什么？”
“我是一个私家侦探，顾悦灵的父亲是我的委托人，所以看在过去的份上，希望你如实的告诉我刚才的问题，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张夏盯着黎非的眼睛，很认真的说。
“私家侦探？原来如此……”黎非恍然，心头莫名一松，“那个罗莉莉也是你托袁师兄安排进来的？为了接近顾悦灵？”
张夏点头：“是。先回答我。”
“好吧……其实，我和顾悦灵这个姑娘是旧识，你还记得当年上大学的时候吗？那时候，你每周双休的时候都会约我出去，可是我只有周末有时间，还记得为什么吗？”
张夏点了下头：“记得，因为你英语很好，所以找了个家教的兼职，周六要去。”
黎非笑了一下：“对，想不到你还记得……顾悦灵就是我当年做家教辅导的学生。”
“哦？”这个回答明显让张夏感到意外。
“没错，那都是七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她才八九岁，活泼得像只小鹿。我教了她一年多，然后她就被家里送到国外去上学了。
我们俩相处的很好，虽然我是她的老师，但是她却一直把我当成一个知心朋友一样，所以哪怕她去了国外上学，也还一直用E-mall和我保持着联系。”
再然后，有一天她突然告诉我她要回国来了，问我在哪里当老师，我告诉她在北城，于是她就来了。”
“就这么简单？”张夏疑惑的问道。
“就这么简单。”黎非点头。
“你没觉得她回来后……判若两人？”张夏追问。
黎非摇头道：“并没有感觉出来什么，因为一直在忙于工作，和她的交流也变少了，只是发现她好像越来越不喜欢说话了，我也就只当可能是青春期到了，有心事吧。”
“那你们为什么要天天去三楼的包厢里吃饭呢？”
“因为……她好像在学校里没别的朋友，就认识我一个，”黎非语气带上无奈：“我总不能天天跟她在大厅里吃饭，被老师学生看见总归不好……张夏，你可能不会明白，这个学校的人际关系很复杂的，如果被人看见我特别对待某一个学生的话，会被误会是不是收了人家家长什么好处……毕竟，能来这里上学的学生，家里都是非富即贵。如果是像我这样的女老师，说不定还有更难听的猜测……
说到这里，黎非苦笑一声。
“……人言这种东西……有时真的可畏。“
张夏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