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夫人自始至终未曾踏出房门半步,也未去寻颜素。
比起小女儿那温吞不争的性子,她心底终究更偏爱长女颜芸的果决凌厉。
颜素那般不声不响、与世无争的模样,总让她生出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恼意,觉得她全无嫡女该有的锋芒与气派。
颜夫人怀中抱着一只黑猫,给怀中的那只大肥猫顺着毛,刚刚她身边的嬷嬷已经告诉她外面的情况了,颜翎玥被老爷打昏了,太子竟亲临府中,还特意请了太医来为她诊治。
若非太子来得这般巧,那碍眼的丫头此刻怕是已没了气息。
听到“太子请太医”几个字,颜夫人抚弄猫儿的手猛地一滞,一股无名火直冲顶心,恨得牙根发痒。
太子这是何意?她的芸儿那般出众都未能得太子青眼,颜翎玥那个卑贱庶女,凭什么能引得太子如此挂心?只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就能彻底解决了那个小贱种!
可转念一想,若太子真这般在意那丫头,她此刻若死了,太子必定与颜卓心生嫌隙,反倒不美。
但若太子真看上了颜翎玥,将来他登基为帝,哪里还有她的芸儿的好日子过?
绝不能任由这种事发生!
杀意如毒藤般瞬间缠绕上心尖。既然那小蹄子还未醒……正是天赐良机。对,就在今晚,颜翎玥必须死!
她猛地将怀中熟睡的黑猫掼在地上。肥猫受惊,“喵——”地一声厉叫,炸着毛从窗口窜了出去,瞬间消失不见。
颜夫人面沉如水,朝侍立一旁的张嬷嬷勾了勾手指。
嬷嬷会意,立刻躬身凑近。颜夫人俯身,在她耳畔极低极快地吩咐起来,眼中寒光闪烁,每一个字都淬着冰冷的毒。
王太医带着一名女医官匆匆赶到颜翎玥那僻静的小院时,薏绿已勉强为昏迷不醒的小姐换上了一身干净的中衣。
小丫鬟站在床边,看着主子惨白的脸和洇出血色的衣衫,忍不住捂着嘴抽噎,眼泪断线珠子似的往下掉。
她这压抑的哭声搅得颜若城心烦,他猛地扭头,沙哑着嗓子低斥:“够了!别哭了!这般哭哭啼啼,反倒扰了玥儿清净!”
薏绿连忙止住哭声,委委屈屈的回应道,“是,二少爷!”
王太医与女医官见到榻上之人时,皆是一惊。
那女子面色惨白如纸,唇上毫无血色,即便换了干净衣裳,仍有丝丝鲜血不断从内里渗出,点点猩红在素色衣料上缓慢晕开,触目惊心。
王太医眉头紧锁,上前三指搭上颜翎玥纤细的腕脉,凝神细诊。
只见他时而摇头,时而颔首,半晌不语。颜若城与颜若瑄屏息凝神地盯着,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每一瞬都漫长得如同煎熬。
终于,王太医收回手。颜若城立刻急声问道:“太医,家妹情况如何?”
“从脉象上看,三小姐气息紊乱,乃惊惧交加、剧痛攻心所致。万幸的是并未引发高热,否则内外交攻,便是大凶之兆。至于皮肉伤势深浅几何,还需让臣的小徒细查验过后,方能拟定方药。”
颜若城闻言,立即将屋内所有男子清出房外,自己也退至门外等候,只留薏绿从旁协助女医官。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房门才再次打开。女医官悄步走到王太医身边,低声回禀查验结果。
王太医听罢,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这才对焦急等待的众人说道:“三小姐外伤虽多,幸而大多未及根本。老夫会开内服外敷两副方子。外敷一日三次,仔细涂抹;内服的早晚各一服,用以化瘀生肌,扶正元气。只是……”
这一转折听得众人心中又是一紧,“只是什么?”颜若瑄问道。
王太医看看颜若瑄再看看颜若城,颜若城开口,“太医直说便是。”
王太医目光扫过颜若城兄弟二人,叹了口气,摇头道:“只是鞭伤纵横交错,皮肉损毁甚重。老夫虽尽力而为,却……实难保证三小姐愈后肌肤能不留疤痕。”
此言一出,颜若城与颜若瑄面色瞬间灰败。女子身留如此骇人疤痕,日后婚嫁便是千难万难,即便侥幸得嫁,又如何能在夫家抬得起头?
颜若城压下心头翻涌的苦涩,拱手沉声道:“有劳太医费心。薏绿,你随太医去,仔细记下方子,即刻去抓药。”
“是,二少爷。”薏红着眼眶应下。
“那老夫开好方子,便去向太子殿下回话了。”王太医拱手告辞,带着徒弟和薏绿离去。
榻上,颜翎玥即使在昏迷中似也极不安稳,额上不断沁出细密的冷汗。颜若城俯身,用自己宽大的袖口,极轻极柔地替她拭去汗珠。
看着妹妹了无生气的脆弱模样,巨大的自责如潮水般将颜若城淹没。
若那日嬷嬷发难时,他再坚决一些护住她……若今日他未曾应三皇子之约外出,是否就能拦下盛怒的父亲?
即便拦不住,至少也能为她挡下几鞭,不致让她伤重至此……越想,他心头越是窒闷难当。
正厅内,王太医恭敬地向太子回禀了颜翎玥的伤势。
当听到“恐难不留疤痕”时,太子那张温润如玉的脸上倏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寒意,他声音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连王太医你也束手无策?”
王太医吓得浑身一颤,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回、回殿下,非是老臣无能!实是三小姐所受鞭伤深浅交错,皮开肉绽,创面实在……实在骇人。老臣已尽力在方中添加消肿祛疤的良药,只是这伤势太重,归根究底……”他话未说尽,但言下之意分明是将这“过错”推给了下手狠辣的颜卓。
太子静默片刻,眼底情绪晦暗不明,最终只是摆了摆手,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温和:“好了,本宫知道了。辛苦太医,回宫去吧。”
“不敢,不敢,此乃老臣分内之事。老臣告退。”王太医如蒙大赦,连忙叩头,躬身退了出去,后背惊出的冷汗早已浸湿了官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