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到我履行诺言了。
我主动推着轮椅来到楼门口,台阶下。
我主动蹲在他的身前,让他自己趴在我的背上。
他的手搭在我的肩上的那一刻,又忽然触电般收了回去。
“林月,你来真的吗?”
我回头朝他一笑,“当然是真的。”
我的话说完了,可他却迟迟没有动作。
我站起来回头看他,他也仰头看着我。
“答应你的我做,不过,背我上楼,还是算了。”
“那怎么行?外婆还在上面呢,你不想去看看她吗?”
显然,他已经有所触动。
我又多嘴说了一句,“江予安,你有多久没去过姥姥家了?”
他的眉头忽然皱了一下,我知道他一定是有所触动。
我不再给他任何思考或拒绝的余地,直接转过身,背对着他,微微屈膝蹲下。
白色纱裙的裙摆堆叠在脚踝,粗糙的类似摩擦着我的皮肤,有点痒痒的。
我张开双臂向后,做出了一个“上来”的姿态,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蛮横。
空气凝固了几秒,身后没有任何动静,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滴在纱裙的领口。
就在我几乎要失去耐心或者被这死寂的沉默压垮时,身后终于传来了轮椅细微的挪动声以及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紧接着一股重量猝不及防地压了上来。那重量比我想象的要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沉醉感。
他的胸膛贴上我的脊背,隔着薄薄的纱裙布料和他的卫衣,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的轮廓,单薄得惊人,肋骨根根分明,仿佛稍一用力就能折断。
他身上没有特别没有什么特别的气味,只有一种淡淡的干净的皂角味,混合着一点点说不清的类似药味的清冽气息。
他的手臂迟疑了一下,最终小心翼翼地环住了我的脖颈。那手臂很瘦,没什么力气,虚虚地搭着,带着一种刻意保持距离的生疏和……脆弱?
他的下巴几乎要搁在我的肩窝,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的拂过我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
“抓紧。”我声音发紧,命令道,双手用力向后,试图拖住他的大腿。
触手的瞬间,我的心猛地一沉。
那双腿……隔着不算厚的裤子布料,我能摸到的,是异常的绵软。没有健康肌肉应有的弹性和力量感,只有一种无力的、仿佛失去了所有生机的沉重。它们软软地垂着,随着我的动作轻微晃动,完全无法提供任何支撑。
这触感是如此陌生,如此直观地宣告着一个残酷的事实——这双腿,它们真的无法行走,它们只是依附于这具躯体的、 沉甸甸的负担。
这认知像冰冷的针,刺穿了我之前所有的愤怒和孤勇,带来一丝猝不及防的酸涩。
我咬紧牙关,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杂念摒弃。现在不是怜悯或感慨的时候。
“起。”我低喝一声,调动全身的力气猛地向上站起。
他比我想象的轻,但背着一个完全无法使力的成年男性上楼,依旧是巨大的考验。
尤其是穿着这身碍事的纱裙和高跟鞋。
长长的裙摆沉重地拖在台阶上,不断被台阶边缘剐蹭、钩挂。高跟鞋在狭窄的楼梯上显得格外不稳,每一步都需要格外小心。
我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为了尽量不给我增加负担,他似乎在努力地绷紧上半身,试图减轻下坠感。
环着我脖颈的手臂收得紧了些,指节也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透露出他内心的紧张。
他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温热的吐息断断续续的喷在我的颈侧和耳后。
一楼,二楼……
汗水像小溪一样从我的鬓角、额头、后颈涌出,浸湿了纱裙的领口和后背。蕾丝被汗水浸透,变得更加粗糙,磨得皮肤生疼。
每一次抬腿,大腿肌肉都在尖叫抗议。肺部像破风箱一样拉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感。
他的身体随着我的步伐微微晃动,头偶尔会轻轻碰到我的后脑勺。那份沉甸甸的重量,那份完全依赖的无力感,透过薄薄的衣料,清晰地传递到我的每一寸肌肤,压在我的心上。
这不再是一个抽象的概念“瘫痪”,而是切肤的、沉重的、带着体温的真实。
楼梯间昏暗的光线下,灰尘在光柱里飞舞。老旧墙壁上斑驳的痕迹在眼前晃动。
我只能死死盯着脚下陡峭的台阶,一步一步,艰难地向上挪动。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粗重的回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
终于,三楼的平台近在眼前。
我几乎是踉跄着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慌忙用手撑住了旁边冰冷的墙壁。
剧烈的喘息让我说不出话,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出来。
背上的人似乎也松了口气,环着我脖颈的手臂微微松了些,我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也平缓了一些。
外婆听到我们上楼的动静,立刻开了门,看到我们,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涌出泪水,激动得语无伦次:“哎哟!我的天爷啊!闺女!快!快进来!累坏了吧?安安!你这孩子……” 她心疼地想要伸手帮忙扶一把,又不知该如何下手。
我喘着粗气,背着江予安,直接跨进了客厅。客厅不大,陈设简单老旧,但干净整洁。目光快速扫过,我径直走向靠墙的那张看起来最厚实的旧布艺沙发。
外婆连忙侧身。我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半跪着,将背上沉甸甸的江予安卸了下来,轻轻安置在沙发中央。
当他的重量离开我脊背的瞬间,巨大的疲惫和一阵虚脱感猛地袭来,我扶着沙发扶手才勉强稳住身形,大口喘着气,汗水像雨一样顺着脸颊和脖颈往下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