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予安这套西装,仿佛是上天安排好的,专门为了配我这几件精心准备的礼服。
江予安静静地看着挂起的礼服,目光在我身上那件主婚纱上停留了片刻。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像是认可了老师傅的评价,也像是确认了某种……“演出服”的适配性。
然而,就在我以为搭配问题完美解决时,江予安却驱动着带轮座椅,滑向了店里展示成衣的区域。
他目光精准地扫过一排排西装,最终停在两套挂着的成衣前。一套是沉稳的深炭灰色,另一套则是略带光泽的深藏青色。他示意店员取下来。
“这两套,麻烦拿我的尺码试一下。” 他对店员说,语气平淡。
我有些愕然:“这……不是已经有一套很配了吗?” 而且那套定制的午夜蓝显然更适合他。
江予安已经驱动座椅滑向试衣间方向,闻言侧过头看了我一眼,目光扫过那件正红色的敬酒服和香槟金的晚宴裙,声音依旧没什么波澜:“明天流程长,多备一套替换更稳妥。颜色也……更贴近你的礼服些。”
他的解释合情合理。深炭灰配正红,会更显成熟庄重;深藏青配香槟金,也能形成低调的奢华感。他考虑得……远比我想象的要周全细致。
店员很快拿来了尺码合适的成衣。江予安在店员的小心协助下,很快换好了深炭灰色的那套。
虽然没有定制的那套午夜蓝完美贴合,但胜在剪裁经典,面料挺括,穿在他清瘦挺拔的身上,依旧显得气度不凡。
尤其是搭配上我带来的那件正红敬酒服,效果确实更加协调稳重。
他又试了深藏青的那套,效果同样不俗。
“这两套都要了吧。” 江予安对店员说,语气确定。
店员麻利地开始开单。我看着那两套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成衣西服,想到他才刚买了一套定制西装,再想到这场婚礼的荒唐本质,一股强烈的过意不去涌了上来。
“等等!” 我连忙上前一步,从包里掏出钱包,“这两套……我来付吧!” 虽然肉痛,但这点钱,比起他帮我挽救的家族脸面,似乎也算不了什么。
店员微笑着将打好的单据递过来。我低头一看上面的数字,手指瞬间僵在了包的搭扣上。
那串零……比我预想的还要高出许多!这……这……
我的窘迫瞬间写在了脸上。钱包捏在手里,付也不是,不付也不是,尴尬得耳根发烫。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轻轻按住了我捏着包的手。
他的手心微凉,带着薄茧的触感清晰地传来。
我诧异地抬头。
江予安不知何时已驱动座椅滑到了我身边。他微微仰头看着我,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此刻竟然漾开了一丝极淡、极浅的笑意。
那笑意很短暂,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的一圈涟漪,瞬间便消失了,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但嘴角那抹微微上扬的弧度,却清晰地停留了片刻。
“不用。”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和,甚至……一丝几不可察的轻松?
他轻轻将我的手连同包一起推了回去,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拂开一片落叶。
他转向店员,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刷我的卡。” 同时递过去一张黑色的银行卡。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那两套新买的西服,又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对我解释,也像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西装……我平时工作也会穿的。不算浪费。”
他签单的动作流畅而从容,仿佛那笔不小的金额只是寻常开销。
签完字,他将笔递还给店员,又整理了一下自己定制西装那本就一丝不苟的袖口。
我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个没打开的钱包,看着他沉静专注的侧脸和那身仿佛为他而生的午夜蓝西服,心头的情绪复杂得难以言喻。
那份过意不去被一种更深沉的、带着酸涩的触动取代。
这个男人,他坐在轮椅上,却用他的周到、他的体面、他的……“日常开支”,无声地维护着他自己的尊严,也以一种我未曾预料的方式,支撑起了这场荒唐婚礼最后的、摇摇欲坠的“体面”。
店员恭敬地将包装好的两套新西装递过来。江予安示意放在他的定制西装旁边。
“走吧,” 他驱动座椅滑向门口,那里停着他的轮椅,“该去……彩排了。”
他一句“该去彩排了”,像一枚精准的针,瞬间刺破了我短暂恍惚的思绪。
彩排!
昨天婚庆顾问确实在电话里反复叮嘱过,今天下午四点,务必准时到酒店宴会厅进行最后的流程走位和细节确认。
可这一整天,我脑子里塞满了礼服搭配、父母那边的压力、还有对明天未知的恐惧,竟然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一股懊恼和窘迫涌上脸颊。我竟然……还需要他来提醒我婚礼彩排?这简直荒谬!
“啊……对,彩排!” 我有些慌乱地应道,连忙收起脸上复杂的情绪,“我……我都忙忘了。”
江予安已经驱动带轮座椅滑到了他的轮椅旁。他双手撑住扶手,腰腹用力,动作沉稳地将自己挪回了那辆蓝色的轮椅上。坐定,扣上刹车,整理了一下那身价值不菲、此刻却更像是戏服的午夜蓝西装下摆。
整套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熟练,却也无声地宣告着某种界限的回归——离开了那把转椅,他依旧需要这冰冷的金属框架。
他抬眼看我,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在店内暖黄的灯光下显得异常沉静,没有流露出丝毫对我遗忘的责备或惊讶,仿佛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只是淡淡地说:“地址和时间,昨天顾问发在群里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现在过去,时间刚好。”
他的语气平淡无波,却像一面冰冷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我的慌乱与失职。
他记得顾问的叮嘱,记得彩排的时间和地点,甚至算好了从“裁云记”到酒店的路程时间。
他像一个最严谨的律师处理案件一样,一丝不苟地履行着这场“交易”中属于他的责任和义务。
这种极致的冷静、可靠、甚至带着点“公事公办”的周全,在此刻,比任何指责都更让我感到无地自容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
他越是这样可靠,越是让我清晰地意识到,这场婚姻的本质是何等冰冷,而我这个“新娘”,又是多么的被动和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