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继是北河本地将领,世代守边,对京城那些指手画脚的官员向来没有好感。
这次朝廷“援兵”的用意,连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赫连灼是死了,可白狼部跟咱们结了死仇,
青峦部在边上盯着,城里粮草本来就不宽裕,弟兄们刚打完一场硬仗,伤兵满营。
这时候,来的不是补给和真正的援军,是拖后腿、使绊子的。
萧衡再能耐,也是独木难支。
“我就看不惯这个!边关将士在前面流血拼命,他们在后面算计来算计去!北河城要是破了,死的不是他们京城的贵人们!”
柳晴晚能理解他的愤怒和无力。“所以,更得沉住气。王爷让你守好东城和武库,就是信重你。真正的硬仗,恐怕还在后面。这些京城来的,王爷会处理。你的兵,你的城,不能乱。”
陈继喘着粗气,眼神复杂地看了柳晴晚一眼。
信重?他一个边城守备,跟那位名声在外的摄政王萧衡,能有多少接触?
从前听得最多的,是京城里关于这位王爷手段狠戾、行事莫测的传言。什么雷霆手腕清洗朝堂,什么与皇帝关系微妙,什么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总之,不是什么仁厚的主子。
这些天相处下来,观其用兵,确实果决狠辣,阵斩赫连灼更是大涨军心。
但对内如何?陈继心里没底。
让他守东城和武库,究竟是信重,还是因为东城最可能直面下一波攻击,武库最易出纰漏。
他憋了又憋,还是没忍住,压低声音道:“柳姑娘,你跟王爷近些。你跟我说句实话,王爷他……到底怎么打算的?是真要跟北荒死磕到底,守这北河城,还是……另有算计?”
柳晴晚沉默了一下。
她知道陈继的疑虑,这疑虑也是许多边关将领对京城权贵,尤其是对萧衡这种名声复杂的皇室成员的普遍不信任。
北河城若破,萧衡第一个无处可去。京城回不得,北荒容不下。
所以,守北河,就是守他自己的生路。
在这件事上,他的利益,和北河城军民的利益,至少在眼下,是一致的。
“至于算计……朝廷的援兵和粮草‘及时’赶到,宁王的人虎视眈眈,你以为王爷不防备?”
“……我明白了。”陈继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东城和武库,在我手里,绝不会出岔子。柳姑娘,多谢指点。”
“不必谢我。”柳晴晚摇头。
陈继就这么看着柳晴晚,眉眼间总能看着点她母亲的样子。
“你的眼睛,和你母亲很像。”
柳晴晚只知晓陈守备之前跟随过外祖父,没想到还见过自己母亲,“您认识她?”
陈继苦笑,“也不算认识,就见过几面。”
“那时我还只是个小校尉,跟着林老将军在西北平乱。你母亲……那时候还不是柳夫人,是随军的医官。脾气暴,性子急,但一手医术是真厉害,救过不少弟兄的命。”
他似乎陷入回忆:“有次我受了不轻的箭伤,高热不退,就是她守了两天两夜,硬是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
陈继收回目光,“你外祖父对我有知遇之恩,你母亲对我有救命之恩。”
“柳姑娘,我老陈是个粗人,不懂你们那些高门大户和京城里的弯弯绕绕。但看在这点旧情上,我多句嘴一句。
那位衡王殿下,绝非池中物,心思深得很。你在他身边,要多留个心眼。北河城这摊浑水,太深了。”
这话说得推心置腹,甚至有些逾越了。柳晴晚明白,这是陈继看在母亲和外祖父的份上,给她的提醒。
“我明白,多谢陈守备提点。”她郑重道。
陈继摆摆手:“谈不上。你自己保重。真要有什么事,东城这边,只要不违背守土之责,我……总能照应一二。”
柳晴晚点头,心头微暖。
“陈守备也请保重,东城和武库,至关重要。”
陈继“嗯”了一声,正要转身,却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动作顿住。
他随即伸手探入怀中,摸索片刻,掏出一个被油布仔细包裹的小小物件。
他递过来,声音压得更低:“这个,你收着。”
柳晴晚接过,入手微沉。
油布揭开,里面是一封没有署名的信,信封陈旧,封口的火漆早已干裂。
“这是……”她疑惑。
陈继眼神复杂,快速扫视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才极低声说道:
“这是林老将军,你外祖父,一个月前托人辗转送来的。他们在西北镇守,没有皇命特许,轻易不能离防,更不能插手京中和别处事务。老将军一直记挂着你。”
柳晴晚指尖一颤。
陈继继续道:“信我没拆过,不知道具体写了什么。老将军只让带话,说‘形势比人强,万事谨慎,若遇难处,可寻故旧相助一二’。他把信送到我这里,也是知道我曾是他旧部,在北河城还算有点根基。”
他叹了口气,“我能做的有限,但既然见到了你,这东西就该交到你手上。”
外祖父远在西北,却一直关注着她,甚至不惜冒险传递这样的信件。
陈继这些天遭遇敌军袭击,一直将这封信件带在身边,就是想着能亲手交给柳晴晚。
“多谢陈守备。”她将信仔细收进贴身暗袋,郑重点头,“这份情,我记下了。”
陈继摆摆手:“不必。老将军于我有恩,这是他老人家的嘱托。你自己小心。京城、北荒、还有咱们这位王爷,没一个是简单的。”他不再多言,抱拳一礼。
柳晴晚站在原地,无论如何,多一分潜在的支持总是好的。陈继的承诺,外祖父的旧信,都是在这凶险棋局中,微薄却真实的筹码。
她整理了一下神色,转身向萧衡的书房走去。
黑影卫循着线索找到了北荒部落联合陈、年两家走私的火药,柳晴晚走到萧衡身边,萧衡正在研究这些火铳。
听到脚步声,萧衡抬起头,目光落在柳晴晚身上,又扫向她手中拿着的图册和记录。“东西先放下,过来看这个。”
柳晴晚走近,看向案上的火铳和火药。
火铳样式与朝廷工部制式略有不同,更轻便,铳管上有细密的螺旋纹,显然是北荒匠人的手艺。
而火药桶虽然贴着陈、年两家的封条,但里面的火药成色极佳,颗粒均匀,绝非普通民间作坊能炼制出来的。
更像是军械监的精品。
“这是?”
“黑影卫顺着林远道之前提供的几条暗线追查,在城外五十里一处废弃的矿洞里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