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道坐下,手指点着图纸上的机括图:“这些改造手法很老道,不是一般工匠能想出来的。‘巧工坊’背后有军器监退下来的老手,专接这种黑活。”
萧衡拿起一张图纸,“也就是说,这批军械是特制的。既要流入北荒,又要埋下隐患。”
柳晴晚反应过来:“若是北荒人用了这批火铳,在紧要关头炸了膛……”
“不仅会折损人手,还会让北荒各部对这批军械的来源起疑。”
萧衡接口,“若他们查到陈、年两家,或者查到军械监头上,便是一场风波。而真正的主使,却能置身事外。”
林远道点头:“正是。而且看这图纸,改造的批次应该不大,像是试手。或许后面还有更多。”
书房内一时寂静,只有烛火噼啪轻响。
柳晴晚看向外祖父信中那个标记:“宁王与军械监必有勾连。但‘巧工坊’这条线,或许能摸出更深的人。”
萧衡将图纸缓缓卷起,看向林远道:“林兄,这些图纸和火铳,你先收好。‘巧工坊’的暗记,你能否仿画?”
林远道挑眉:“自然可以。”
“放心,玩儿机关,我是行家,就算我技艺不精,可我有钱,什么能工巧匠请不到。”林远道收起图纸,又打了个哈欠。
陆岑远会的机关技艺说不定也能用在火铳上。
林远道准备一会将这些拿给他看看。
“那你们继续商量,老头子我先回去琢磨了。对了,柳丫头,你也早点歇着,脸色不大好。”
“那便仿几个不同的标记,混在几份无关图纸里,找机会漏给该看到的人。”萧衡声音低沉,“既然他们想借刀杀人,我们便还一把钝刀回去。”
他转向柳晴晚:“你外祖父信中提及宁王在西北的动作,与北境这边或许能呼应上。明日你修书一封,将这边情况简要说明。”
“好。”
林远道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膀:“那我先回去把图画了。落鹰涧的地形和阵型图你们仔细看看,青峦部那老祭司,布阵有点门道。”
他走到门边,又回头:“对了,陈家仓库里那些账本残片,我让手下整理了个大概。明日一并送来。”
门轻轻关上。
萧衡走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夜风涌入,带着北境深秋的寒意。
柳晴晚将信纸仔细折好,收回暗袋:“王爷,接下来我们……”
“等。”萧衡望着漆黑的天际,“等落鹰涧的消息,等西北的回音,等那条‘蛇’自己出洞。”
他转身,眸色深沉如夜。
“既然他们送了这么一份‘大礼’,我们不好好回敬,倒显得失礼了。”
陆岑远就守在门口等林远道,他刚跟陆六相认完,见林远道出来,立刻上前迎接。
他没想到陆家竟然还有人活着,甚至逃到了北河城,还给自己找了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是么,你这个远房表哥比他还大不少,怎么也没瞧你给自己找个媳妇儿?”林远道。
“先生取笑了。岑远惭愧,这些年心思都放在别处,未曾考虑成家之事。何况,陆家祖传的手艺,更擅与金石土木打交道,于人情世故上,反倒迟钝了。”
林远道眼中掠过一丝了然,走上前,这次拍他胳膊的动作更带了几分同辈间的随意:
“你家那‘金石土木’的手艺才是真学问。”
他笑了笑,压低声音,“至于人情世故,我看你通透得很。小六能这么快在北河城稳住脚,少不了你暗中铺路。”
提到陆六,陆岑远冷峻的眉宇间柔和了些许,并未否认:“那孩子吃了不少苦,如今能有份安稳,总是好的。还要多谢先生明里暗里的照应。”
“互相关照罢了。”林远道摆摆手,神色认真起来,“你特意等在这儿,是有事?”
两人很自然地并肩朝院中清净处走去。
“正是为了下午那些图纸。”
陆岑远的声音平稳,“先生提到‘巧工坊’暗记,岑远细看了,那改造军械的思路,与昔年某些‘非常规’的营造法门,有异曲同工之处。”
林远道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地看向陆岑远:“非常规的营造法门?说来听听。”
两人行至院中石桌旁坐下。夜色已深,四周只有风声和远处隐约的打更声。
陆岑远从怀中取出一份摹本。
正是他下午细看图纸时悄悄绘制的几个关键机括细节。
这种手法,我曾在祖父留下的残卷中见过类似的记载。当年祖父参与营造皇家陵寝地宫时,为防工匠泄密,所有关键机括都由几位大匠各自完成一部分,且每人手法都有独特印记。
其中一位擅长‘隐裂术’的大匠,所用便是这类‘三重斜切’。
林远道眼神一凝,这‘巧工坊’背后的人,可能与当年参与皇家工程的匠人有关?
陆岑远立即将这些东西收好,并叮嘱林远道:“还望主上帮我保密,此事绝不能让陆六知道。”
陆家当年被灭定有冤情,若是此事被陆六知晓,陆岑远担心他会冲动行事。
十二年前,先帝昌陵修葺时,主陵墓道突发塌陷,数十工匠被活埋。
那场震动朝野的大案。最终定罪是督造官员贪墨工料,工匠偷工减料所致。主事的工部侍郎问斩,几个大匠头也......
“那只是明面上的说法。”陆岑远打断他,“当时负责主陵墓道核心承重结构与机关复核的,正是我祖父陆鸿渐,以及他最为信任的两位弟子。”
林远道屏住了呼吸。
此后陆岑远调查过,塌陷并非意外,是有人故意破坏。
塌陷后,现场混乱,关键证物不翼而飞。随后便有人揭发,祖父因不满朝廷拨银克扣,暗中指使弟子采用了有隐患的替代结构。
先帝震怒,陵寝出事乃大不敬。陆家顷刻间大难临头。祖父在狱中撞柱自尽以明志,父亲和几位叔伯被迅速问斩,女眷流放。
陆氏匠籍被夺,百年清誉毁于一旦。
萧衡一路将柳晴晚送回院子。夜里风大,他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到她肩上。
柳晴晚脚步微顿,却没推拒。
到了院门前,她转身要将大氅还他。
萧衡抬手止住:“穿着吧,明日再还。”
“多谢。”她终于低声说。
他点了点头,没立刻离开,像还有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