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南的藏书阁靠近国子监,三层木质阁楼的飞檐雕刻着麒麟吐书纹样,远远望去如伏在地面的青色巨兽。走到阁前时,正见几个书生抱着竹简出来,脸上满是满足笑意,其中一人与同伴念叨:“《论语集解》的注本果然精妙,郑玄公的见解真是字字珠玑。”
守阁老者穿着皂色吏服,坐在门口竹椅上借着阳光翻检竹简。见我走来,他抬起头,浑浊眼睛里带着几分警惕:“公子是来借书的?可有国子监的凭证?”
我拱手道:“晚辈并非国子监学生,只是慕名而来,想找一部《世说新语》。”
老者放下竹简,上下打量我一番:“《世说新语》?去年才收录进来,一共只有两卷全本,平日里借阅的人不多……”他顿了顿,眉头皱起,“哦,对了,前几日有位贵人来借了一卷,说是要带回去细品,至今还没还呢。”
“贵人?”我追问,“不知是哪位贵人?”
老者摇头:“那贵人没说姓名,只说是住在城郊竹林,穿着素色锦袍,身边跟着个小童,看着像是隐士。他借书时留下话,说若有人寻书,可去城郊的‘听竹居’找他。”
“听竹居?”
“就在龙门石窟附近,顺着伊水往南走,看到一片最大的竹林,里面有座茅屋,便是了。”老者又低下头,指尖抚过竹简上的虫蛀痕迹,“那片竹林常有猛兽出没,公子若要去,可得多带些随从。”
谢过老者,我转身离开藏书阁。阳光穿过阁前的古槐,在地面投下斑驳光影,心中虽有失落,却更多是寻到线索的笃定。既是隐士,想必是爱书之人,只要诚心求告,或许能借来一观。
沿着朱雀大街往南走,越靠近城门,市井气息便越浓厚。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拨浪鼓,卖胡饼的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几个金发碧眼的胡商正与绸缎铺老板讨价还价,说着带着口音的汉话。这便是洛阳,兼容并蓄的帝都,连空气里都混着中原与西域的气息。
出了南门,伊水如一条碧绿绸带蜿蜒向东。岸边杨柳依依,几个浣纱女正捣衣说笑,木杵捶打衣物的“砰砰”声,惊起芦苇丛中几只白鹭。顺着河岸往南行,脚下渐渐从青石板变成松软的泥土,草木气息愈发清新,夹杂着湿润的水汽。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远远望见一片葱郁竹林,青竹如剑直插云霄,风吹过叶隙,发出“簌簌”声响,倒真不负“听竹居”之名。穿过竹林小径,竹叶在头顶织成绿伞,漏下细碎阳光。行至深处,果然见一座茅屋,竹篱围着半亩菜园,几株菊花正含苞待放,门前晾晒着几卷竹简,透着几分雅致。
“何人来访?”屋内传来清朗声音,推门走出位中年男子,身着月白锦袍,虽无金银装饰,却自有温润气度。他面容清癯,颔下三缕短须,眼神如秋水般澄澈,正是老者描述的隐士。
我拱手作揖:“晚辈冒昧打扰,听闻先生借了藏书阁的《世说新语》全本,特来求借一观。”
男子挑眉打量我:“哦?公子也对这部书感兴趣?”他侧身让我进屋,“进屋说话吧。”
茅屋虽简陋,却收拾得整洁。墙上挂着幅水墨兰草,案几上摆着青瓷笔洗与几卷书,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墨香。小童端来清茶,隐士坐下道:“我姓阮,字逸之,在此隐居已有十载。这部《世说新语》是友人辗转相赠,字字珠玑,我每日研读,总觉意犹未尽。”
“阮先生可知,此书于晚辈而言,关乎一桩大事。”我斟酌着开口,“晚辈身负修复宇宙文明偏差的使命,需寻得能体现时代精神的经典,与‘琉璃碎’碎片相共鸣,方能净化碎片杂质。老先生说,《世说新语》最能体现魏晋风骨,晚辈才冒昧前来。”
阮逸之闻言,端茶杯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讶异:“宇宙文明?琉璃碎?公子所言,倒像是志怪小说里的故事。”
“先生若不信,可看这个。”我卷起袖管,露出腕上的时枢。银灰色圆盘在光影下泛着金属光泽,边缘纹路忽然亮起青光,如活物般流转。阮逸之瞳孔微缩,伸手想要触碰,却被光晕轻轻弹开。
“此为时枢,能穿梭时空,指引方向。”我轻声道,“魏晋风骨,在于乱世中坚守本心。管宁割席明志,嵇康刑场奏琴,这些都不是空谈,而是用生命践行的正道。《世说新语》记录的,正是这些光芒。若不能借得此书,碎片杂质无法清除,宇宙文明或将因此失衡。”
阮逸之沉默良久,指尖轻轻敲击案几,目光落在案上的《世说新语》上。那书卷用蓝布包裹,边角已有些磨损,显然常被翻阅。“实不相瞒,”他缓缓开口,“我幼年时逢永嘉之乱,全家避祸南迁,途中唯有这部书伴我度过艰难岁月。书中名士的风骨,是我乱世安身的精神支柱。”
他拿起书卷,指尖抚过布面:“公子所求,关乎宇宙大义,比我个人的执念更重。只是……”他抬头看向我,眼神恳切,“此书借与公子,还望务必珍视,三日内归还,可好?”
心中涌起暖流,我重重点头:“多谢先生成全!晚辈定当妥善保管,如期奉还。”
阮逸之解开蓝布,露出里面的竹简。竹片泛着温润的黄色,用细麻绳装订整齐,上面的墨字虽已有些褪色,却依旧清晰有力。我双手接过,只觉入手微沉,仿佛握住的不是书卷,而是整个魏晋的精神脉络。
“先生大恩,晚辈铭记在心。”我深深作揖,“三日后,晚辈定来归还,并与先生细论书中奥义。”
阮逸之含笑点头:“我在此静候佳音。”
抱着书卷走出茅屋,竹林风声依旧“簌簌”,却似带着别样的韵律。阳光穿过竹叶落在竹简上,墨字仿佛在光影中跳动。时枢在腕间轻轻发热,像是在为寻得典籍而雀跃。我加快脚步往洛阳城走去,怀中的《世说新语》,是解开“琉璃碎”奥秘的钥匙,更是照亮乱世正道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