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张作霖嘴里叼着的雪茄仿佛都失了味道,他将雪茄从唇边拿下,在烟灰缸里不轻不重地磕了磕,飞扬的烟灰像极了长春郊外那座新坟前,从未被点燃过的纸钱。
长春郊外,风萧索,土凄凉。
一座孤零零的新坟前,香火比人心还冷。
冯德禄一身孝服,跪在冰冷的泥地上,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地下的亡魂,又像是在对某个看不见的影子立下血誓。
“大哥,你安心地走。徐大人已经亲口许了我吉林督办的位子,那本该是你的!他说,只等山海关那边枪声一响,咱们冯家就能把丢掉的一切,连本带利地拿回来!”
他絮絮叨叨,与其说是在祭奠,不如说是在给自己打气。
身后,一名心腹亲信悄无声息地递上一封火漆密封的信。
冯德禄眼角余光一扫,接过来迅速拆开。
信上的字不多,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钉子,狠狠扎进他心里。
“皖系答应,拨付两个团的全套德械装备。但有个前提,他们要我们先干一票大的——把奉天城里那个冒黑烟的铁疙瘩,张作霖的命根子,奉天兵工厂,给它送上天!”
“德械装备……”冯德禄的呼吸瞬间粗重起来,眼中闪烁着贪婪与仇恨交织的火焰。
他猛地一拳砸在地上,咬牙切齿,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张作霖!你个背信弃义的土匪!当年我大哥帮你打天下,你却趁他病夺他权,占我冯家的地盘!这笔血债,是时候让你用兵工厂来还了!”
他以为自己的谋划天衣无缝,却不知道,命运的剧本,早就在别人手里提前剧透了。
奉天,督军府。
气氛本是轻松的,几个幕僚正围着沙盘推演,商量着秋季练兵的事宜。
突然,“啪”的一声脆响,打破了满室的平静。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被张作霖奉为“在世诸葛”的奇人孙美瑶,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双眼翻白,人事不省。
他手中那支一直用来勾画的铅笔,竟硬生生断成了两截。
离他最近的郭松龄眼疾手快,一步上前扶住他,避免了他后脑勺和地板的亲密接触。
王永江则皱着眉,捡起了孙美瑶昏倒前画的最后一张图纸。
图画得相当抽象,堪称“灵魂画手”级别。
但上面的要素却清晰得让人心惊:一座孤坟,坟前跪着一个模糊的人影,坟包上潦草地写着一个大大的“冯”字。
而最关键的是,在坟的背后,一个粗大的箭头,毫不含糊地指向了旁边画的一个方块,方块上还冒着三根烟囱——奉天兵工厂。
“这……这是什么意思?”王永江眉头拧成了疙瘩,“冯德麟的坟?难道是他那些不甘心的旧部,要搞事情?”
一旁素有“智囊”之称的周道腴,捻着他那几根山羊胡,发出一声冷笑,眼神里透着三分不屑七分了然:“搞事情?怕是有人觉得自己的命太长了。大帅,我倒是想起个事儿。这个冯德禄,自打他哥下葬,每个月初一都雷打不动地跑去上坟,风雨无阻,孝心可嘉啊。”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玩味起来:“可怪就怪在,他每次去,只扫墓,不烧纸。各位,给先人上坟不烧纸,这算哪门子的孝顺?这不叫心不诚,这叫压根就没安好心,纯粹是去坟头搞行为艺术,演给活人看的!”
张作霖一直没说话,他眯着眼,像一头准备扑杀猎物的东北虎。
听完周道腴的话,他嘴角咧开一个冰冷的弧度,将手里的雪茄狠狠摁灭在烟灰缸里。
“好啊,真他娘的是个好弟弟。他哥的坟,老子这个当兄弟的还没抽出空去拜一拜,他这个亲弟弟倒先惦记上炸老子的兵工厂了?妈了个巴子的,这是嫌他哥在下边太孤单,想下去陪陪他?”
他霍然起身,环视一圈自己最信任的几个手下,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传我的令,备车!再给我备上一大筐上好的纸钱,备上三牲大礼!老子今天就去会会这个大孝子,也顺便……给我那死去的老兄弟,补上这份迟来的祭奠!”
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长春郊外的冯家坟地,被上百名荷枪实弹的卫队围得水泄不通。
正在坟前“表演”的冯德禄听到动静,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迎了出来。
当他看清来人时,整个人都傻了。
张作霖,奉天的大帅,竟然亲自来了!
更让他惊掉下巴的是,张作霖没有坐轿子,而是亲自和警卫抬着一筐沉甸甸的纸钱,身后还跟着人抬着猪头、全鸡、大鱼等三牲供品,大步流星地走到冯德麟的墓碑前。
“老冯啊!”张作霖看都没看旁边脸色惨白的冯德禄,一屁股坐在地上,亲手点燃了一大沓纸钱,火光映着他的脸,表情真挚得让人动容,“我的好哥哥!你我当年在辽西一块儿打胡子,那是过命的交情,谁跟谁啊!你走得急,当弟弟的军务繁忙,一直没能来好好看你一眼,是弟弟我对不住你!今天,我把这份情义给你补上!”
他一边烧纸,一边絮叨着当年的往事,情到深处,竟真的挤出几滴眼泪,用粗糙的手背抹了一把。
这影帝级的演技,直接把冯德禄看懵了,一时间竟分不清这到底是真是假。
一场情真意切的“哭坟”大戏结束后,张作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这才转身,用一种无比亲切的眼神看着冯德禄,大手重重地拍在他的肩膀上。
“德禄啊,你哥是咱东北的功臣,你也是我张作霖的好兄弟!这些年委屈你了。我一直琢磨着,这吉林督办的位子,除了你,谁来坐我都不放心!老子正盘算着过两天就下委任状,正式提拔你呢!”
“轰!”
冯德禄只觉得脑子里一声炸雷,整个人如遭电击。
吉林督办?
这正是他和皖系交易的核心!
张作霖怎么会知道?
他不是来问罪的,是来……提拔自己的?
这波反向操作,直接干碎了冯德禄的心理防线。
他看着张作霖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双腿一软,连连后退,脸色比刚烧完的纸灰还要惨白。
他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当晚,不等冯德禄从白天的惊吓中回过神来,郭松龄率领的突击队已经如神兵天降,踹开了冯家的大门。
没费多大功夫,就在冯德禄书房的夹层里,搜出了还没来得及转移的德制炸药,以及那封要他“炸掉兵工厂”的皖系密令。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奉天督军府的公堂之上,冯德禄披头散发,状若疯虎,对着高坐堂上的张作霖咆哮。
“张作霖!你少在这里假惺惺!你夺我大哥的兵权,逼死我大哥,现在还装什么兄弟情义?你就是个伪君子,是个土匪!”
张作霖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你哥病逝,我给他办的是国葬的规格,全东北下半旗致哀。你呢?”张作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惊雷,“你哥的坟头连一缕像样的香火都没有,你这个当弟弟的,却有心思勾结外人,用德国人的炸药,来炸我守护东北的兵工厂?!”
他猛地一拍惊堂木,整个大堂都为之一颤。
“冯德麟于东北有功,我张作霖念旧情。我不搞株连,不灭你冯家满门!”他指着冯德禄的鼻子,一字一顿地宣判,“但你,通敌叛乱,罪无可赦!即刻起,终身监禁,在奉天老虎厅里,好好面壁思过吧!”
随着冯德禄被拖下去,一道冰冷的电子音在张作霖的脑海中响起。
系统提示:【“权力结构重塑”任务完成,统治合法性增益解锁!奖励发放:全民效忠buff(领地内所有军事及行政人员忠诚度+20,持续14天)+ 隐性情报网功能再升级:自动生成“潜在兵变预警图”!】
风波就此平定。
王永江连夜执笔,一篇文采飞扬又杀气腾腾的《告东北将士书》传遍四方,核心思想就一个:大帅不忘旧日功臣,但绝不容忍当代叛徒!
郭松龄则雷厉风行,将冯德麟留下的旧部残军彻底整编,老弱病残发钱归农,青壮精锐打散重训,彻底消除了兵变的最后一丝隐患。
周道腴更是主动请缨,带着宣传队,奔赴吉林、黑龙江各地,添油加醋地宣讲“大帅挥泪祭忠魂,铁腕惩奸逆”的感人故事,为张作霖刷上了一层“仁义无双”的道德金漆。
夜深人静,书房里只剩下张作霖一人。
他站在巨大的东北地图前,看着地图上原本代表着不同势力的区域,如今已连成一片,尽染红色。
他伸出手,轻轻拂过那片广袤的土地,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这嘎达,从今往后,姓张了。”
胜利的喜悦还未在心中完全发酵,书房的门突然被猛地推开。
几名卫兵抬着一副担架,匆匆闯了进来,担架上躺着的正是白天昏厥后就一直没醒的孙美瑶。
此刻,他满头大汗,嘴唇翕动,像是陷入了某种可怕的梦魇,口中断断续续地呓语着:
“海……海上来船了……好大的铁船……”
“船头上……挂着个‘米’字旗……不对,是个‘英’字……”
“船上……有炮……好多炮……”
张作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神在一秒钟内从霸主的自得转为猎鹰般的锐利。
他几步冲到担架前,死死盯住孙美瑶的脸。
英国人?
这些吃牛排喝红茶的洋鬼子,安分了这么久,也想来掺和这趟浑水?
书房里的灯光,不知为何,似乎都暗淡了几分。
窗外,夜色如墨,一场席卷整个东北的内部清洗刚刚尘埃落定,而一张来自万里之外的、更庞大、更阴冷的网,似乎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张开。
地图上那片刚刚统一的红色区域,在张作霖的眼中,仿佛不再是一块霸业的基石,反而成了一个在惊涛骇浪中,被无数双眼睛觊觎的、诱人的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