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岛慈悟郎不再试图挣脱,他僵硬的身体缓缓软倒,被身后的善逸紧紧抱着,支撑着才没有瘫倒在地。他低下头,花白的头发散乱地垂落,遮住了他的脸。
然后,压抑已久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痛哭声,终于从他胸腔中迸发出来!
那不是无声的流泪,而是充满了无尽愧疚、屈辱、自责与绝望的嚎啕大哭!
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他布满皱纹的脸颊汹涌而下,滴落在善逸紧紧环抱着他的手臂上,滚烫得吓人。
“啊啊啊——!!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啊!!我没有教好他!是我瞎了眼!养出了这么一个孽障!我对不起那些死去的孩子!对不起主公的信任!对不起桃山的列祖列宗!!我该死!我该死啊!!为什么不让我偿命啊!!”
他用力的捶打着地面,哭得像个迷途的孩子,所有的坚强和尊严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听着爷爷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感受着他身体剧烈的颤抖,善逸也再也忍不住,抱着爷爷,放声大哭起来。
一时间,木屋之内,只剩下这师徒二人绝望而悲恸的哭声交织,令人闻之心碎。
锖兔默默地松开了手,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日轮刀,将其小心地归入刀鞘,放回柜中。
他站在一旁,看着相拥痛哭的爷孙俩,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他阻止了一场悲剧,但桑岛慈悟郎内心的创伤,恐怕需要漫长的时间才能愈合,甚至……可能永远都无法完全愈合。
窗外的天空,依旧乌云密布。桃山的这个清晨,被泪水与绝望浸透。
但至少,生命被挽留了下来。而未来的路,无论多么艰难,总要有人扶着,继续走下去。
但是锖兔终究是放心不下,桑岛慈悟郎那决绝求死的一幕,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脑海里。
他深知,这种巨大的耻辱感和自责,绝非一时半刻能够化解,尤其是在这夜深人静、心魔最易滋生的时刻。
于是,他婉拒了老爷子让他去客房休息的安排,只说自己连日奔波,需要调息,便在靠近主屋门廊的榻榻米上简单打坐休憩。
这个位置,既能随时感知到屋内老爷子的气息动静,又不会过于打扰。
曦之呼吸在他体内如同潮汐般缓缓流转,既修复着连日赶路的疲惫,也让他保持着对外界敏锐的感知。
夜色渐深,桃山陷入了沉睡般的寂静,唯有夏虫在草丛间不知疲倦地鸣叫着。月光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云层,在院落里投下斑驳而清冷的光晕。
果然,如同锖兔所预料的那样,子夜刚过不久,主屋内便传来了极其轻微、却无法瞒过他感知的响动。那是桑岛慈悟郎压抑着的、辗转反侧的声音,以及一声声沉重得仿佛承载着整座大山重量的叹息。
片刻后,里屋的门被轻轻拉开。老爷子佝偻着背,如同一个失去灵魂的影子,悄无声息地走了出来。他没有注意到门廊阴影中如同融入环境般的锖兔,径直走到了院子中央。
他抬起头,望着天空中那轮在云层中若隐若现、仿佛也蒙上了一层阴翳的明月,久久不语。月光照亮了他一夜之间仿佛更加深刻的皱纹,和那双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痛苦与空洞的眼睛。
他没有再流泪,或许白天的痛哭已经流干了所有泪水,但那无声的叹息,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
锖兔静静地“看”着。
他的通透世界并未完全开启,但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老爷子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浓得化不开的悲恸与绝望。
然而,他仔细感知着老爷子的气息和心跳,确认其中并没有再次凝聚起那种决绝的死志。
更多的,是一种被抽空后的麻木,以及无边无际的愧疚在无声地煎熬。
确认了这一点,锖兔心中稍安。
他知道,最危险的那一刻已经过去。此刻的老爷子,需要的是独自面对内心炼狱的时间。
他收敛了气息,如同真正沉睡的磐石,不再打扰这片月色下的静默悲伤。
然而,这一夜,注定无眠的,并非只有桑岛慈悟郎一人。
里屋的另一个房间,我妻善逸蜷缩在冰冷的被褥里,身体却烫得吓人。
白天发生的一切,如同走马灯般在他脑海中疯狂回放——锖兔先生带来的可怕消息、师兄狯岳叛变成鬼的震惊、爷爷那如同遗言般的叮嘱、以及最后那电光火石间,爷爷抽出日轮刀想要切腹自尽的骇人景象!
每一次回想,都让他心脏骤停,浑身冷汗淋漓。
他差点就失去了爷爷!
那个虽然总是对他很严厉,却会在他生病时彻夜不眠守候、在他受伤时笨拙地给他上药、在他害怕时虽然骂他没用却依旧会挡在他前面的爷爷!
“不要……不要丢下我一个人啊……”善逸将脸深深埋进枕头里,无声地流泪,身体因恐惧和后怕而剧烈地颤抖着。
那种即将失去唯一亲人的巨大恐惧,如同最冰冷的毒蛇,紧紧缠绕着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天生拥有远超常人的敏锐听觉,此刻,这天赋却成了一种折磨。
他能清晰地听到隔壁爷爷房间里那压抑的、辗转反侧的声音,能听到爷爷走到院子里的脚步声,更能听到那一声声沉重得仿佛要将灵魂都叹出来的叹息。
甚至……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他还能隐约捕捉到,泪水无法控制地从爷爷眼角滑落,滴落在衣襟上那极其细微的、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他耳边的声音。
爷爷还在哭……爷爷的心,还在流血……
善逸猛地从被褥里坐了起来,黑暗中,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因为泪水而显得格外湿润明亮,其中却不再仅仅是恐惧和怯懦,而是涌动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而激烈的情绪。
他悄悄地,如同生怕惊扰了什么一般,爬到了房间的拉门边,将门拉开一条细小的缝隙。
月光如水,透过缝隙,洒在他苍白且稚嫩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