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的风带着剑首阁特有的清寒,方源从梦中惊醒时,额角还沾着冷汗。
帐幔外的烛火早已燃尽,只有月光透过窗棂,在地面投下一道狭长的银辉。
他坐起身,指尖无意识地攥紧被褥,梦里的画面还在脑海中清晰浮现。
地球老家的小院,母亲在厨房煲汤的身影,父亲坐在藤椅上读报的模样,还有那句“累了就回来看看”。
温和得像冬日里的暖阳,烫得他心口发疼。
这是他穿越千年,第一次梦到地球的亲人。
方源起身下床,没有点灯,只是摸索着戴上寒铁面具。
指尖触到冰冷的金属时,他才稍稍找回几分熟悉的镇定。
这些年,他习惯了用面具遮住所有情绪,习惯了用冷漠伪装自己,可刚才梦里的温暖。
却像一把钝刀,轻轻割开了他早已结痂的心脏,露出底下从未愈合的柔软。
他推开房门,沿着回廊往剑首阁的方向走。
剑首阁的夜晚格外安静,只有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偶尔夹杂着远处云骑军巡逻的脚步声。
剑首阁外的石桥横跨在莲池之上,月光洒在桥面,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无法消散的孤寂。
方源走到石桥中央停下,凭栏远眺。
莲池里的荷叶早已枯萎,只剩下光秃秃的茎秆在风中摇曳,像极了他千年漂泊的人生。
他想起上一世在地球的日子,虽然平凡,却有着真实的温暖。
想起穿越后为了生存,不得不舍弃所有情感,用算计与伪装步步为营。
想起成为虚无令使后,连“疼痛”都成了需要刻意掩饰的弱点。
爱人死在他面前时,他没哭,只是冷静地处理掉尸体,防止留下隐患。
敌人厮杀时,左臂被生生割掉,他也没哭,只是用力量暂时封住伤口,继续战斗。
他以为自己早已忘了如何流泪,以为千年的冷漠早已将那颗心冻成顽石。
可父母一句简单的关心,却让他溃不成军。
一滴温热的液体突然从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掉进寒铁面具与皮肤的缝隙里。
方源微微一怔,抬手摸向面具边缘,指尖触到那点湿润时,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了一下。
这是他千年以来,第一次流泪。
“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
低沉的诗句从他口中溢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想起这句诗,更没想过,这句诗会让他如此狼狈。
“深夜风凉,你怎么在这里?”
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打断了方源的思绪。
他猛地回过神,转身看去——只见镜流披着一件素色披风,站在石桥的另一端,月光洒在她身上,像一层淡淡的霜。
方源下意识地抬手,想擦掉面具缝隙里的泪水,却又在中途停下。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语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师父。弟子只是睡不着,出来走走。”
镜流走上前,目光落在他的面具上,眉头微蹙:
“你的声音……有些不对。可是哪里不舒服?”
方源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总不能告诉镜流,自己因为梦到地球的父母,而流了千年以来的第一滴泪。
镜流见他不说话,也没有追问,只是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凭栏远眺。
两人沉默了许久,只有风在耳边呼啸。
“我曾在古籍中见过这句诗。”
镜流突然开口,声音比往常柔和了许多。
“‘故园东望路漫漫,双袖龙钟泪不干’,说的是游子思念故乡的心情。”
方源的身体微微一僵,没想到镜流竟会知道这句诗。
他转头看向镜流,透过面具的细缝,能看到她眼中的平静与理解。
“你……也有思念的人吗?”
镜流轻声问道。
方源沉默了片刻,缓缓点头:
“有。只是他们早已不在这个世界了。”
“所以你才会在深夜里,独自在这里念诗?”
镜流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思念一个人,并不是软弱。”
方源没有接话,只是看着莲池里的月影,心中五味杂陈。
他习惯了伪装,习惯了算计,却在镜流面前,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软肋。
他本以为镜流会像其他人一样,觉得他软弱可欺,可她没有。
她只是平静地陪着他,没有追问,没有评判,却给了他一丝从未有过的理解。
“师父。”
方源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你说,人活在世上,究竟是为了什么?”
镜流转头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对我而言,活着,是为了守护罗浮,守护我在意的人。”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每个人的追求不同,有的人追求力量,有的人追求和平,有的人追求思念的人。”
“无论追求什么,只要不违背自己的本心,便不算白活。”
方源看着镜流,心中突然涌起一丝异样的情绪。
他想起自己这千年的追求——永生。
为了永生,他舍弃了情感,舍弃了温暖,舍弃了所有能让他成为“人”的东西。
可现在,他却因为一句来自故园的关心,而流泪。
因为镜流的一句理解,而感到温暖。
“或许……我一直都错了。”
方源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迷茫。
镜流没有说话,只是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的指尖带着一丝微凉的温度,却像一道暖流,顺着他的肩膀,流进他的心里。
“夜深了,风大。”
镜流转身。
“回去吧,别着凉了。”
方源看着镜流的背影,心中的迷茫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坚定。
他知道,自己或许永远无法放弃永生的目标,但他也知道,自己在镜流面前,不小心找回了一丝属于“人”的温暖。
这份温暖,或许就是他千年以来,一直在寻找的东西。
方源跟上镜流的脚步,沿着回廊往回走。
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不再像刚才那般孤寂。
“师父。”
方源突然开口。
“谢谢你。”
镜流转头看向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师徒之间,不必言谢。”
方源看着镜流的笑容,面具下的嘴角也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他知道,自己与镜流之间的关系,已经悄然改变。
这份改变,或许不是他刻意算计的结果,却比任何算计都更让他心动。
回到房间后,方源摘下寒铁面具,看着镜中自己的脸。
脸上早已没有了泪水的痕迹,只有眼底还残留着一丝微红。
他想起镜流的话,想起梦里父母的关心,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念头——或许,永生之路,并不一定要舍弃所有的温暖。
或许,他可以试着,让自己活得像一个真正的“人”。
方源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这一次,他没有再想如何算计,如何伪装,只是静静地感受着心中的温暖。
他知道,明天醒来,他依旧是那个戴着面具、手握虚无之力的黑日剑尊,依旧要为了永生而谋划。
但他也知道,在他冰冷的面具之下,在他千年的冷漠之下,已经悄悄埋下了一颗温暖的种子。
这颗种子,或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生根发芽,让他找回真正的自己。
夜风吹过窗棂,带着一丝桂花的香气。方源在温暖的思绪中,渐渐睡去。
这一次,他没有再梦到故园的父母,而是梦到了镜流。
梦到她站在练剑场中,手持无尘剑,对着他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