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会计算是彻底歇菜了。
那天在地头被“算盘精”当众抽成了滚地葫芦,人虽然没受啥大伤,但脸面算是丢到姥姥家了,魂儿也吓没了一半。第二天就告了病假,窝在家里不敢出门,听说晚上睡觉还老梦见算盘珠子追着他砸。
靠山屯的工分记账,暂时又回到了老支书拿着小本本、凭着老脸和威望主持局面的状态。但谁都清楚,这不过是权宜之计。公社那边不可能对“高科技设备故障并袭击管理人员”这种离谱事件置之不理。
屯子里表面上恢复了往日的劳作节奏,但暗地里,那股子因为新标准和王会计蹦迪事件引发的躁动和怀疑,就像地里的野草,烧不尽,除不完。社员们看老支书的眼神多了点依赖,但提起“工分”二字,语气里总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膈应。
我依旧每天“精准磨洋工”,工分挣得稳如老狗,私下里蚂蚁军团的“扶弱惩强”行动也没停,只是更加隐蔽。星娃和火妞对我这种“背后阴人”的行为似乎习以为常了,一个安心当能量转换器,一个无聊了就去后山附近转转,烧点看不顺眼的石头疙瘩。
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汹涌。
这天下午,收工的钟声还没响,屯子里就来了两辆二八大杠,铃铛摇得山响。打头的是个穿着四个口袋干部服、梳着大背头、眼神锐利的中年人,后面跟着个夹着公文包的年轻干事。
“是公社的周干事!他怎么来了?”
“准没好事!是不是因为王会计那事?”
社员们小声议论着,目光都聚焦了过去。
老支书得到消息,早就等在了大队部门口,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
周干事下了自行车,跟老支书握了握手,声音洪亮,带着一股子公事公办的严肃:“老张啊,靠山屯王有福(王会计本名)同志的事情,公社党委已经知道了!对于这种因新式记分工具不稳定而引发的意外,我们深感遗憾和痛心!公社决定,暂时收回靠山屯的新式工分牌,由我下来蹲点一段时间,协助你们恢复生产秩序,并深入调查此事!”
他说话滴水不漏,把“算盘精打人”定性为“工具不稳定引发的意外”,既保全了公社和“工分”体系的颜面,又表明了介入调查的态度。
我心里冷笑,说得比唱得好听,不就是来擦屁股兼镇场子的吗?这周干事一看就是个厉害角色,眼神跟刀子似的,比王会计那种货色难对付多了。
老支书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周干事辛苦了,公社的安排,我们靠山屯一定配合。”
周干事目光如电,扫过围观的社员,最后在我身上停顿了一瞬。那眼神,似乎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我立刻低下头,装作和其他社员一样好奇又畏惧的样子。
“这位就是陈铁根同志吧?”周干事忽然开口,点名了我。
我心里一凛,妈的,果然被盯上了。
“啊?是,我是陈铁根。”我抬起头,露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憨厚相。
“听说你干活很踏实,严格按照标准来?”周干事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
“都是听公社的话,听老支书的安排。”我把球踢了回去。
周干事笑了笑,没再说什么,但那笑容让人心里发毛。
接下来几天,周干事就住在了屯子里。他确实有两把刷子,不像王会计那样上蹿下跳,而是沉下心来,跟着社员一起下地,了解情况,谈话聊天。他不再提什么新标准,反而强调要“结合实际”,“灵活运用”,表面上安抚了不少社员情绪。
但他私下里的调查,却一点没放松。多次找人谈话,重点询问了王会计出事那天的情况,尤其是我在场时的细节。还去后山那片被封锁的区域转了好几圈,虽然没发现什么(核心碎片被我动过手脚,能量波动更加隐晦混乱),但他每次从后山回来,脸色都更凝重一分。
我感觉一张无形的网,正在慢慢收紧。这个周干事,比王会计难缠十倍,他是在用“怀柔”的手段,寻找突破口。
就在我以为这周干事要跟我长期耗下去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折发生了。
这天深夜,万籁俱寂。
我正盘坐在炕上,引导着星娃和火妞吸收混沌空间里那些零碎能量(主要是星陨之地的边角料),同时琢磨着下一步该怎么应对周干事这软刀子。
忽然,院门外传来极其轻微的、有规律的敲门声。
不是周干事那种带着官气的敲法,也不是普通社员。
我心中一动,示意星娃和火妞收敛气息,自己悄无声息地溜下炕,凑到门缝边。
月光下,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是老支书张大山!
他这么晚来找我?想干嘛?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拉开了门栓。
老支书闪身进来,反手把门带上,动作麻利得不像个老人。他浑浊的老眼在黑暗中格外亮,直直地盯着我。
“铁根,别装了。”他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王有福那事,跟你脱不了干系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还是故作茫然:“老支书,您这话啥意思?王会计那是被算盘精……”
“屁的算盘精!”老支书打断我,语气带着一丝愠怒,“那玩意儿是邪性!但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你回来没多久,王有福拿着新牌子去找了后山那东西后就出事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我沉默了一下,知道在这老狐狸面前,完全装傻可能糊弄不过去了。
“老支书,我就是个种地的,能搞出那么大动静?”
“种地的?”老支书冷笑一声,目光扫过我怀里微微鼓起的星娃(它好奇地探出半个脑袋),又似乎瞥了一眼我后衣领方向(火妞虽然隐身,但可能被他感应到了什么),“你这‘种地’的能耐,可不小啊。”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复杂起来:“后山那东西,到底是什么?王有福……又算个什么东西?还有公社派下来的这周干事……铁根,这靠山屯,要出大事了,对不对?”
我看着老支书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忧虑、警惕,却又带着一丝决然的眼睛,明白他今晚是来摊牌的。他或许不知道“归墟之蠹”的具体名头,但他绝对感觉到了“工分”体系的异常,感觉到了山雨欲来的危险。
他是在赌,赌我这个“邪性”的小子,或许不是敌人,甚至……可能是唯一能破局的人?
我深吸一口气,决定透露一点,但不能全盘托出。
“老支书,”我声音也压低了,“后山那东西,不是啥好东西。王会计……是被那东西迷了心窍。工分……也没表面上那么简单。这周干事,来者不善。”
老支书瞳孔微缩,虽然早有猜测,但被我亲口证实,还是让他呼吸急促了几分。
“你到底知道多少?”他声音干涩。
“我知道,有人想靠这‘工分’,吸干咱们的血,甚至……要咱们的命。”我语气森然,“靠山屯,只是开始。”
老支书身子晃了晃,靠在门板上,沉默了许久。
黑暗中,只有我们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半晌,他抬起头,眼神里最后一丝犹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
“需要我做什么?”他问得干脆利落。
我心里松了口气。能把老支书这个地头蛇拉到自己这边,绝对是巨大助力!
“两件事。”我伸出两根手指,“第一,想办法拖住周干事,别让他查得太深,尤其别让他注意到后山和我。第二,帮我留意屯子里,还有没有像王会计那样,对工分特别狂热,或者行为异常的人。”
老支书点了点头:“周干事那边,我来应付。至于其他人……我会留意的。”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铁根,不管你要做什么,小心点。这浑水,太深了。”
说完,他不再多言,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拉开房门,融入了夜色中。
我关上门,背靠着门板,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老支书的深夜摊牌和站队,意味着靠山屯的暗斗,进入了新的阶段。我从独自潜伏,变成了有了一位经验丰富的“地下党”盟友。
但与此同时,周干事这个明面上的威胁,以及“工分”体系背后那深不可测的“它们”,依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接下来,就是真正的斗智斗勇了。
我摸了摸怀里星娃的脑袋,又感受了一下后颈火妞那微不可查的热意。
“崽儿们,真正的硬仗,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