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寒霜,仿佛能渗入骨髓。
盘坐于营帐之中的陈凡猛地睁开双眼,额角青筋暴起,识海中正掀起滔天巨浪。
那具远在千里之外的济世影,正以他积攒的功德为燃料,强行撕开南荒的血腥结界,试图窥探那场残忍的仪式。
断续的画面如破碎的琉璃,刺痛着他的神魂。
南荒祭坛之上,一个巨大的、仿佛由无数冤魂哭嚎声凝结而成的黑色皮鼓悬于半空,那便是“哭魂鼓”。
夜琉璃被猩红如血的锁链缚于鼓面,一身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有那张苍白的小脸在祭坛幽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倔强。
她那头乌黑的长发在阴风中狂乱飞扬,每一次心跳,胸口那枚“九幽心核”都迸发出妖异的紫光,引得哭魂鼓嗡嗡作响。
一个身形魁梧、浑身布满魔纹的男人——厉无咎,正狞笑着举起一柄锈迹斑斑的断刃。
刀锋所指,正是夜琉璃的心口。
他要剜出的,并非心脏,而是比心脏更恶毒的东西——“笑根”,一种能让人生出喜悦与希望的灵性之源。
“不……”夜琉璃紧咬着干裂的嘴唇,血丝顺着嘴角渗出,她死死瞪着厉无咎,眼中没有丝毫哀求,只有燃尽一切的愤恨与不甘。
就在厉无咎即将落刀的瞬间,陈凡的识海中,冰冷的系统警告声狂啸而起:「警告!检测到宿主意图进行【跨域替劫】,此行为将消耗功德五十万点,并强制剥离宿主三日寿元!是否确认执行?」
五十万功德!
那是他救了半座城池才积攒下来的底蕴。
更致命的是,三日寿元剥离,对于本就命悬一线的他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陈凡的拳头在袖中攥得咯咯作响,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的脑海中,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那个在破庙里,接过他给的糖丸,嘴角勾起一抹极轻、极淡,却仿佛点亮了整个昏暗空间的笑意。
帐帘被一只纤纤素手轻轻掀开,苏婉儿的身影悄然而入,她带来了一股寒气,也带来了一份足以让任何人绝望的密档。
她将卷轴摊在陈凡面前,上面的字迹是用朱砂写就,触目惊心。
“这是钦天监的内部记录,”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什么,“七星锁龙阵已经启动,目标直指京城地脉,他们要在七日之内,彻底斩断‘赤子紫气’。”
苏婉儿抬起眼,眸中满是忧虑:“出发前,星河子大师为你卜了一卦。他说,你的命格……就像一根火柴。虽然微弱,燃烧得也快,但只要划亮,就能把整个黑暗的屋子都照亮。”
陈凡看着密档上的血字,感受着体内功德的流逝,自嘲地苦笑一声:“照亮屋子?可我现在,连划亮自己的力气都快不够了。”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坐在角落抚琴的墨蝉儿,指下的琴音猛然一滞,发出一声刺耳的弦断之音。
她脸色煞白,猛地抬头望向南方,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南方……有人在用神魂……大声喊你的名字。”
那声音,凡人之耳不可闻,却如同惊雷,跨越千山万水,在陈凡的识海深处轰然炸响!
“陈凡——!”
是夜琉璃!
她在仪式的最后关头,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嘶吼着,喊出了这个名字。
那不是求救,而是一种近乎决绝的宣告,仿佛要将这个名字刻进自己的灵魂里。
天,快亮了。
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笼罩着大地。
然而在陈凡的营帐之外,讲坛四周,却亮起了一片温暖的灯海。
城中幸存的百姓们不知从何处听说了国师身体抱恙的消息,竟自发地聚集起来,用简陋的陶碗和灯油,点燃了上千盏油灯。
他们将灯盏摆放成“灵枢灯”的阵型,微弱的火光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温暖的海洋,虔诚地为他祈愿。
“国师大人,喝碗粥吧。”须发皆白的老陶头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小心翼翼地递到他面前,憨厚地笑道:“俺不懂什么大道理,但您说过,笑能赶鬼。俺寻思着,这热乎气儿,总能挡一挡寒气吧?”
陈凡接过那碗粥,粗糙的陶碗边缘还带着老陶头的体温。
他一口口喝下,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腹中,瞬间驱散了部分寒意。
可紧接着,一股尖锐的绞痛从胸口传来,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在撕扯他的生命力——寿元剥离的副作用已经开始显现。
他想起了自己的前世,那个在无尽的加班中猝死在办公桌上的年轻人,直到尸体发臭才被人发现。
那一世,他活得像个孤魂野鬼,无人问津。
而这一生,他不过是做了些自己认为该做的事,却有这么多人,在最寒冷的夜里,为他点灯祈福。
我不是神仙……
陈凡缓缓闭上眼睛,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瞬间又被体表的寒气冻结。
但我得救她一次。
他低声呢喃,仿佛在对自己,也对这满城灯火许下承诺。
下一刻,他睁开双眼,眼中的犹豫与痛苦尽数褪去,只剩下不容置疑的决然。
他的手指在虚空中缓缓移动,最终,重重地点在了那个闪烁着血光的“确认”选项之上。
刹那间,南荒!祭坛上空!风云变色,雷霆震怒!
一道璀璨到极致的金光仿佛撕裂了夜幕,从天而降,在厉无咎的断刃即将触及夜琉璃皮肤的瞬间,凝聚成陈凡的济世影,悍然挡在了她的身前。
“噗嗤!”
断刃毫无阻碍地刺穿了金影的胸膛。
金光凝聚的身躯上,一道狰狞的裂痕迅速蔓延开来。
“代受此劫,愿主无忧。”
济世影发出宏大而悲悯的声音,它那只没有被洞穿的手掌,却快如闪电地将一道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符箓,猛地拍在了哭魂鼓的鼓面上!
那是一道“笑愿符”!
符箓贴上的瞬间,鼓面上由鲜血写就的“断其笑根”四个大字,竟如同活物般剧烈扭曲、蠕动,最终在一阵凄厉的鬼哭狼嚎中,变成了另外四个字——“她还想活”!
“混账!”厉无咎勃然大怒,抽出断刃,疯狂地朝着金影劈砍而去。
可他的刀锋每一次落下,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挡住。
那屏障之上,流转的不是灵力,也不是法阵,而是一张张鲜活的面孔,一声声虔诚的祈祷。
那是京城中,万千百姓为陈凡点燃的灯火所汇聚成的信念之力!
就在这时,夜琉璃猛然睁开了双眼!
她看着身前那道为她挡下致命一击、正在寸寸崩裂的金色身影,下一秒,她狠狠一口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任由殷红的鲜血喷溅而出,洒满了身下的哭魂鼓。
“我说过……”她的声音沙哑、虚弱,却带着一股焚尽八荒的决绝,“我不再是你养的狗!”
鲜血与鼓面接触的刹那,那猩红的锁链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随即,寸寸断裂!
三日之后。
陈凡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
几缕刺眼的白发,不知何时已悄然爬上了他的鬓角。
系统冰冷的提示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寿元剥离完成。宿主剩余寿命,约八十年。备注:此为正常状态下,约为同境界修士三倍。」
三倍……么?
他望着昏暗的帐顶,嘴角扯出一抹极淡的、分不清是苦涩还是自嘲的笑意,喃喃低语:“原来做好人……是真的要折寿的。”
就在他神思恍惚之际,一抹黑影从帐篷的缝隙中悄无声息地滑入,那是他的渡厄影,形态比之前虚幻了数倍。
一道血色微光从黑影中分离,化作一张染着血迹、被揉捏得不成样子的纸条,轻飘飘地落在了他的枕边。
陈凡艰难地侧过头,目光落在纸条上。
那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点的灯,照到了地狱。
我回来了。
下次……换我护你。
一股莫名的暖流涌上心头,冲散了些许身体的虚弱。
然而,也就在同一时刻,远在京城皇宫最深处,那座尘封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藏经阁地下密室中,一口巨大的青铜棺椁,毫无征兆地发出了“轰”的一声巨响,整个棺身剧烈震颤起来。
一道清晰的裂缝,在棺盖上缓缓蔓延。
紧接着,一只布满了细密金色鳞片、绝非人族的手,从裂缝中缓缓伸出。
那只手在空中停顿了片刻,仿佛在感应着什么,随即,竟朝着虚空中的某个方向,做出了一个遥遥抓握的动作。
而在它掌心所对准的虚无之处,一个扫帚形状的淡淡印记,正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