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七年十月的晨光,刚漫过盛达电子厂宿舍的窗台,就被窗棂切成了细碎的光斑,落在林晚星的枕头上。她猛地睁开眼,手第一时间摸向枕头下——帆布包硬硬的边角硌着指尖,里面是她藏了四年的462块私房钱,还有昨天从工资里匀出的38块,刚好凑够500。
“今天得把这500也存上。”她在心里默念,轻轻坐起身,生怕吵醒下铺的张萌。宿舍里静悄悄的,只有王丽的闹钟在床头柜上“滴答”响,张萌还蜷在被子里,嘴角沾着点口水,大概还在做着买棉袜子的梦。林晚星蹑手蹑脚地爬下床,从行李箱里翻出昨天刚办的存折,又把枕头下的帆布包揣进工装内侧口袋,指尖触到那些皱巴巴的零钱,心里又紧又热。
这500块太不一样了——昨天存的500,是她靠四十天站流水线、攥烙铁挣来的“底气”,每一张都带着车间的焊锡味;而口袋里的500,是她从十三岁起,帮邻居喂猪赚的5毛、农忙扛麦子得的1块、奶奶偷偷塞的压岁钱,一张一张攒了四年,连朝阳都不知道。去年她本想拿这些钱报村里的扫盲班,最后却把刚够的钱给爸爸抓了草药;初中时看见同学有《现代汉语词典》,她攒了半年钱,结果又把钱给朝阳买了作业本。现在,她终于能把这些钱存起来,和工资存的500叠在一起,离夜校的学费又近了一步。
洗漱时,她对着宿舍走廊里的破镜子,看见自己眼底有点红——昨晚翻来覆去没睡好,总在想存完这500,存折上就有1000块了,够买好几本旧课本,甚至能凑上夜校半个月的学费。她用冷水拍了拍脸,又理了理工装的衣领,把帆布包往衣服里塞得更紧,才推着自行车出了厂门。
早上的风还带着霜气,吹得路边的白杨树叶子沙沙响,林晚星骑在柏油路上,脚蹬子踩得格外有力。那辆二手女式车的刹车还是有点松,下坡时她得用脚蹭着地减速,可她一点都不觉得麻烦——一想到等会儿能把500块存进存折,心里就像揣了块暖乎乎的烤红薯,连风都没那么冷了。
到镇上的信用社时,门口的老槐树下刚拴了两辆自行车,车把上挂着新鲜的青菜和油条,是早起赶集的人。林晚星把车停好,攥了攥口袋里的帆布包,深吸一口气才走进去。柜台里还是昨天那个戴眼镜的大姐,看见她进来,笑着挥了挥手:“小姑娘,又来存钱啊?”
林晚星脸一红,赶紧走到柜台前,把存折和帆布包一起递过去:“大姐,我想再存500块。”她打开帆布包,把里面的钱倒在柜台上——23张皱巴巴的10块、34张软塌塌的5块,还有62个亮闪闪的1块硬币,零零散散铺了一片,有的硬币上还沾着点泥土,是她以前藏在床板下时蹭上的。
大姐愣了一下,随即拿出一个铁盒,笑着说:“别急,我慢慢数。”她先把10块的归成一叠,5块的归成一叠,再把硬币倒进铁盒里,“哗啦”一声响,在安静的信用社里格外清晰。林晚星站在柜台前,手紧紧攥着衣角,眼睛盯着大姐的手,生怕数错了——这可是她攒了四年的盼头,少一块都不行。
“10块的23张是230,5块的34张是170,硬币62个是62,加起来462。”大姐数完,抬头看她,“你不是说存500吗?还差38块呢。”
林晚星赶紧从钱包里掏出38块——8块是昨天发工资多出来的,30块是从生活费里匀出来的,都是崭新的票子。她把钱递过去,小声说:“大姐,您再加上这38块,刚好500。”
大姐接过钱,又数了一遍,确认是500块,才在存折上用钢笔写下“存款500.00”,接着盖上红色的印章,“啪”的一声,印油的味道混着纸张的气息飘过来。林晚星看着存折上的数字从“500.00”变成“1000.00”,眼泪差点掉下来——她终于有1000块了,是靠自己攒的,不是靠家里给的,是能让她去读夜校的钱。
“小姑娘,存这么多钱,是有啥打算啊?”大姐把存折递回来,笑着问。林晚星接过存折,反复摩挲着封皮,小声说:“我想……想读夜校,学点文化。”
大姐愣了愣,随即点了点头:“好啊!年轻人就该多学点东西,以后有出息。这钱存着好,以后交学费也方便。”她顿了顿,又说,“以后来存钱不用带这么多零钱,要是不好带,就先在家理好,用橡皮筋捆上,省得丢了。”
林晚星点点头,说了声“谢谢大姐”,把存折放进钱包最里面,又用纸巾裹了两层,才小心地塞进工装内侧口袋。她走出信用社,推着自行车往回走,阳光已经升得很高了,洒在身上暖融融的,比昨天发工资时还开心。
路过镇上的书店时,她停住了脚步。书店的玻璃柜里摆着各种课本和教辅书,《高中语文必修一》《高中数学必修一》《英语语法手册》,一本本都崭新崭新的,封面上的字格外清晰。她隔着玻璃看了半天,手指在玻璃上轻轻划着,心里盘算着:存折上有1000块,夜校的学费一个月大概200,这些钱够交五个月的,剩下的还能买几本旧课本——废品站的旧书5毛一本,比书店便宜多了,还能省点钱。
她正看得入神,书店老板走了出来,笑着问:“小姑娘,想买书啊?”林晚星赶紧摆手:“不了,我就看看。”老板也没多问,只是说:“想看就进来吧,外面风大,进来暖和暖和。”
林晚星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进了书店。里面很暖和,弥漫着油墨的香味,书架上摆满了书,有小说、有课本、有教辅书,还有不少儿童读物。她走到高中课本的书架前,拿起一本《高中语文必修一》,指尖划过崭新的书页,心里满是欢喜——这就是她以前想拥有的课本,现在终于能摸到了,虽然暂时买不起,可她知道,只要再攒点钱,就能买一本旧的,或者去废品站淘一本。
“这本书挺好的,适合高中生看,也适合想自学的人。”老板走过来,笑着说,“我这儿还有几本旧的,是之前别人看完留下的,5块钱一本,你要不要看看?”
林晚星眼睛亮了亮,赶紧说:“要!我要!”老板从柜台下拿出一本旧的《高中语文必修一》,封面有点脏,可里面的字都能看清,没有缺页。林晚星接过书,翻了翻,里面还有别人写的笔记,字迹工工整整,她心里更欢喜了——有笔记正好,她看不懂的时候还能照着学。
她从钱包里掏出5块钱递过去,老板接过钱,又给了她一支铅笔:“这个送你,记笔记用。”林晚星说了声“谢谢”,把书和铅笔放进帆布包,抱着包走出书店,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骑着自行车回工厂的路上,林晚星心里满是盼头。她想起昨天寄回家的688块,够妈妈给朝阳交学费、给爸爸抓草药,还能给朝阳买块橡皮;想起存折上的1000块,够她交夜校的学费,还能买几本旧课本;想起刚买的旧书和铅笔,晚上就能在宿舍偷偷看,不用再借着月光了。
回到宿舍,张萌和王丽都在。张萌看见她回来,举着手里的棉袜子说:“晚星,你看我买的袜子,才3块钱一双,可暖和了!你要不要也买几双?”林晚星笑了笑,说:“我昨天买过了,谢谢你啊。”她走到自己的上铺,把帆布包里的旧书拿出来,用旧报纸包好,藏进行李箱的夹层里,又把存折放进钱包,塞到枕头下,才放心地坐在床边。
王丽递过来一块烤红薯,说:“刚在门口买的,还热乎着呢,你尝尝。我这个月发了1650,留了200给自己买了件棉袄,剩下的都寄回家了。你呢?这个月存了多少钱?”
林晚星咬了口红薯,甜丝丝的热气暖了喉咙,小声说:“存了1000块,想以后读夜校。”王丽愣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好啊!你这想法好,以后有文化了,就能找个好工作,不用再在流水线上遭罪了。”
张萌听了,也说:“晚星,你真厉害!我就不行,我一看书就头疼,还是挣钱寄回家实在。不过你要是读夜校,需要帮忙就跟我说,我可以帮你占座。”
林晚星心里一暖,点了点头:“谢谢你们。”她以前总怕别人笑话她“打工的还想读书”,怕被当成异类,可现在才知道,张萌和王丽都是真心为她好,没有笑话她,也没有觉得她不切实际。
晚上,宿舍里的人都睡了,林晚星又偷偷拿出那本旧的《高中语文必修一》,借着床头的充电灯看。充电灯的光很暗,照在书上,字都有点模糊,可她还是看得很认真,遇到不懂的地方,就用铅笔在旁边做记号,再翻出白天买的《现代汉语词典》查。她想起初中时,语文老师在课堂上范读《沁园春·长沙》,窗外的梧桐叶正往下落,阳光透过窗户洒在课本上,当时她还想着要考个好高中,可后来因为家里穷,只能出来打工。现在,她虽然没考上高中,可她能靠自己攒钱读夜校,能重新拿起课本,能为自己的梦想努力,她觉得很满足。
她看着存折上的“1000.00”,又摸了摸手里的课本,心里满是希望——她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她还要继续省吃俭用,继续攒钱,继续偷偷看书。她要把生活费省得不能再省,每天早上吃两个馒头,中午在厂里食堂吃最便宜的素菜,晚上要么吃馒头,要么泡一包方便面,把省下来的钱都用来买旧书和交夜校的学费。
她想起妈妈收到688块时开心的样子,想起朝阳拿到橡皮时的笑脸,想起李姐帮她办存折时的耐心,想起信用社大姐的鼓励,想起张萌和王丽的支持,突然觉得,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她不再是孤单一人了。她有家人的牵挂,有朋友的帮助,有自己的梦想,还有那本写着“1000.00”的存折,这些都像一束束光,照亮了她前行的路。
林晚星把课本和存折放回原处,轻轻闭上眼睛。梦里,她坐在夜校的教室里,手里拿着崭新的课本,老师在讲台上讲课,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书页上,暖得像今天存下的500块钱,也像她终于敢大声说出来的“读书梦”。她知道,只要她坚持下去,总有一天,梦里的场景会变成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