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见愁”峡谷侦察带回的情报,如同在平静(至少表面如此)的抗联营地投下了一块巨石。无形的压力与紧迫感,驱使着每一个人。地窨子里、营地空地上,所有人都围绕着那个共同的目标——渗透日军“蘑菇基地”——高速运转起来。
周大姐和几位抗联的女战士,在油灯下飞针走线,将一块块厚实的帆布和油布用结实的麻线缝合,制成简陋的连体防护服。她们还用缴获的日军饭盒、木炭粉、棉花和有限的橡胶边角料,尝试制作简易的防毒面具,虽然其效果存疑,但总好过毫无防护。空气中弥漫着桐油和针线布料的气味。
陈亮和铁柱的“技术小组”则取得了突破性进展。他们成功利用从一台废弃日军电台里拆下的零件,改进了那个数据感应装置,使其灵敏度和抗干扰能力有了一定提升。更重要的是,他们利用有限的炸药(主要来自缴获的日军手榴弹和地雷)和雷管,制作了几个威力可控的“破门弹”和绊发式的简易警报器。铁柱甚至别出心裁地改造了几把工兵锹,将边缘打磨得异常锋利,可以作为近战武器和工具。
沈哲明的腿伤恢复神速,已经可以较为自如地行走。他除了继续指导卫生员小赵,大部分时间都和李政委、江华一起,反复研究“山豹”带回来的地形草图,推演潜入排污口后的行动路线。他凭借对建筑结构和实验室布局的理解,提出了一些关键假设:核心区域必然靠近主要能源(可能是独立的发电机房)和大型循环过滤系统,顺着主管道寻找压力泵站或者异常的能量信号,是找到目标最可能的方法。
然而,一个核心的难题始终无法解决——他们对于基地内部的结构、守卫分布、尤其是那个可能产生精神影响的“特殊样本”或“母体”的具体位置,依然一无所知。仅凭推断和运气在里面乱撞,成功率微乎其微。
“必须搞到更内部的情报。”李政委在又一次讨论后,斩钉截铁地说,“我们需要一个‘舌头’(指俘虏)。”
这个提议让地窨子内安静了一瞬。抓捕日军俘虏,尤其是在对方戒备森严的核心基地外围,其风险丝毫不亚于直接潜入。
“目标不能是常规巡逻队,”“山豹”沉吟道,“他们级别太低,知道的核心信息有限。最好是能接触到基地内部运转的人员……比如,运输补给的车队人员,或者……定期出来检修外围设施的技术兵?”
“检修人员……”“山豹”的话提醒了江华,她想起松浦洋行那个信使笔记本里提到的“通风系统报修”,“基地运行了不短时间,复杂的设备难免出故障,必然会有技术人员定期出来检修一些外围线路或者设备……如果我们能摸清他们外出的规律……”
一个大胆的计划开始酝酿。
接下来的两天,“山豹”带着侦察小组,再次对“鬼见愁”峡谷外围进行了更细致、更冒险的抵近观察。他们重点留意是否有非战斗人员的小股队伍离开基地。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第三天下午,观察小组传回消息:发现一支约五人的小分队,穿着日军的后勤技术兵制服,背着工具包,在一支四人巡逻队的护送下,离开了峡谷入口,沿着一条小路,向西南方向的一座小型水文观测站走去!他们的任务是检修观测站被风雪损坏的线路和设备!
机会!
李政委立刻下令:“行动!就在他们返回的路上动手!‘山豹’,你带一队人在伏击点设伏。江华,沈大夫,老韩,你们跟我一起,负责策应和审问!记住,要活的,动作要快!”
被点名的几人立刻开始准备。沈哲明检查了自己的医疗包,准备了镇静剂和止血带。江华和老韩检查了武器和绳索。他们换上了白色的伪装服,与抗联的突击队员一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地,向着预设的伏击点疾行。
伏击点选在距离水文观测站约三公里的一处林密坡陡路段。这里小路蜿蜒,视野受限,是打伏击的理想地点。突击队员们利用积雪和枯木,巧妙地隐藏起来,如同等待猎物的雪豹。
时间在寒冷的等待中流逝。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林间的光线变得昏暗。
终于,远处传来了踩雪的脚步声和日语的交谈声。那支技术兵小分队在巡逻队的护送下,完成了检修任务,正沿着原路返回。他们似乎有些疲惫,警惕性不高,队伍拉得有些松散。
当队伍完全进入伏击圈时,“山豹”猛地打了一个手势!
“打!”
几声精准的点射!护送巡逻队的四名日军士兵几乎在瞬间被撂倒,甚至没来得及发出警报!与此同时,数名抗联战士如同猛虎下山,从雪地中扑出,直扑那五名惊慌失措的技术兵!
战斗在电光火石间开始,也几乎在瞬间结束。训练有素的抗联战士根本没给技术兵反应的机会,用枪托、匕首和娴熟的格斗技巧,迅速将其制服、捆绑、并用破布塞住了嘴。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发出大的声响。
“撤!快撤!”“山豹”低喝一声。
战士们扛起俘虏,迅速清理了一下现场(主要是拖走日军士兵的尸体加以掩埋),然后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密林之中,只留下原地杂乱的脚印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回到营地一个预先准备好的、更加偏僻的审讯地窨子时,天色已彻底黑透。五名日军技术兵被分开看管,他们脸上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
李政委、江华、沈哲明和一位懂些日语的抗联干部(曾是留日学生)负责审讯其中一个看起来军衔最高、年纪稍长的曹长(上士)。
地窨子里点着一盏油灯,光线昏暗,气氛压抑。那名曹长被绑在木桩上,虽然害怕,但眼神中仍带着日军士兵惯有的顽固。
抗联干部用日语开始了审问,先是例行公事地询问姓名、部队番号。
曹长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告诉他,”江华冷冷地对翻译说,“我们知道‘蘑菇基地’,知道你们在里面干什么。我们不想知道你们的军事机密,只问几个关于基地内部结构的问题。说了,可以活命。不说……”她没有说下去,但眼神中的寒意说明了一切。
翻译将话转述。曹长眼神闪烁了一下,依旧沉默。
沈哲明走上前,没有威胁,而是用平静的、带着医生职业感的日语开口(他在日本留学过,日语流利):“你是技术人员,不是战斗人员。里面的东西很危险,对吧?我们有人在靠近基地时产生了幻觉。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它在侵蚀你们自己人的神经。告诉我们,那个产生幻觉的源头在哪里?核心实验室在哪个区域?说出来,也许能避免更多人受害。”
沈哲明的话似乎触动了他。曹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中的恐惧加深了。他显然知道基地内部的一些异常。
“……我……我不知道……”他终于嘶哑地开口,声音颤抖。
“你知道。”沈哲明紧紧盯着他的眼睛,“通风系统的主管道通向哪里?能源中心在什么位置?那些需要独立循环过滤的区域在哪里?你检修过线路,你肯定知道大概的方向。”
在持续的心理压力和沈哲明那种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目光注视下,曹长的心理防线开始崩溃。他断断续续地交代了一些零碎的信息:
基地内部确实分为多个区域,代号A到d。A区是核心,戒备最严,他们技术兵没有权限进入,只知道那里有独立的通风和能源系统,需要特殊的通行证。
b区是常规实验室和宿舍。
c区是仓储和动力区,有大型发电机。
d区……曹长的脸上露出了更深的恐惧,他称之为“禁闭区”或“净化区”,是处理“失败品”和进行“特殊消毒”的地方,靠近那个区域就会感到强烈的不适和头晕。那个区域的排污管道是独立的,直接通往峡谷深处的一个天然裂隙,而且……那个区域的通风口似乎有特殊的过滤装置,偶尔会进行“高压排放”,排放时周围空气会有甜腥味。
他提到,核心A区的入口在基地地下二层的最深处,需要经过三道厚重的气密门,门口有生物识别哨兵。而那个让人产生幻觉的“源头”,根据他的感觉和听到的零星传闻,似乎就在A区深处一个被称为“母体培养室”的地方。
“母体培养室”!这个名称让江华和沈哲明心中一震!
虽然曹长无法提供详细的地图,但他提供的区域划分、大致方位,尤其是关于“d区排污口”和“A区母体培养室”的信息,具有极高的价值!这为他们潜入后的路线选择和目标定位,提供了至关重要的依据!
审问结束后,按照约定,这名曹长和其他俘虏被秘密关押起来,暂时保住了性命。
带着用巨大风险换来的珍贵口供,江华等人回到了主营地。虽然前路依然凶险,但敌人的面纱又被揭开了一角。他们知道了“母体”可能所在,知道了那个散发着精神污染的“d区”,也知道了基地内部大致的结构划分。
捕俘审问的成功,如同在黑暗的迷宫中点亮了几盏关键的指示灯。接下来,就是将所有这些零碎的信息——地形图、口供、技术推断——整合起来,制定出最终的、具体的渗透与破坏计划。决战的脚步,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