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年间,青溪县外有座云雾山,山深林密,寻常樵夫只敢在山外围打转,说里头藏着“能熏晕熊瞎子”的怪花。这话半真半假,那花确实有,是株活了三百年的霸王花妖,名唤阿蛮;至于熏晕熊瞎子,上个月倒是真有只黑瞎子闻着味儿晕在她根须旁,阿蛮还好心给人盖了片芭蕉叶——虽说醒来后那熊连滚带爬跑了,连刚找到的蜂巢都忘了带。
阿蛮的本体长在山坳里的老榕树下,八片肥厚的花瓣紫得发亮,花蕊像撒了把碎金,就是这股子“威名远扬”的气味,让她三百年没交到半个朋友。山里的松鼠精见了她就绕着走,兔子精说她“比狐狸洞的狐臭还上头”,连最老的松树精都劝她:“阿蛮啊,要不你少晒点太阳?说不定气味能淡点。”阿蛮试过,结果蔫了三天,气味没淡,反倒添了股霉味,更没人敢靠近了。
这日清晨,阿蛮正伸着花瓣晒太阳,忽然听见林子里传来“哎哟”一声,还伴着扁担落地的脆响。她好奇地晃了晃花蕊——三百年了,除了迷路的野兽,还没见过活人来这儿呢。
拨开草丛一看,只见个穿青布短褂的年轻汉子摔在地上,额角磕了块红印,身边的货郎担翻了,里头的糖人、针头线脑滚了一地。那汉子揉着膝盖爬起来,刚要捡东西,鼻子忽然抽了抽,脸色骤变,跟见了鬼似的往后退:“这、这啥味儿啊?比我娘腌的臭鳜鱼还冲!”
阿蛮一听不乐意了——臭鳜鱼算啥?她这是“山野独一份”的霸王花魂气!她赌气地晃了晃花瓣,一股更浓的气味飘了过去。那汉子“咕咚”一声,眼睛一翻,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哎?我没使劲啊!”阿蛮慌了,她只是想争口气,没想弄晕人。三百年没伤过活物,这要是闹出人命,松树精该说她“成精失了心性”了。她急得围着汉子转了三圈,忽然想起松树精说过“人晕了掐人中”,可她没手啊!
情急之下,阿蛮豁出去了——她三百年没化过人形,一是怕自己气味太冲吓着人,二是化形要耗不少灵力,可这会儿救人要紧。她集中精神催动灵力,只见那株霸王花渐渐缩成一团光,光散后,站着个穿绿布裙的姑娘,梳着双丫髻,鬓边别着片紫花瓣,就是脸色有点白,还带着点没化干净的“草木气”。
阿蛮摸了摸自己的手——软乎乎的,能握拳,能伸指,新鲜得很。她赶紧蹲到汉子身边,学着山里妖精听来的法子,用指尖掐了掐他的人中。
“唔……”汉子闷哼一声,缓缓睁开眼。一看见阿蛮,他先是愣了愣,随即又抽了抽鼻子,脸色又白了:“姑娘,你、你身上这味儿……”
“我不是故意的!”阿蛮赶紧摆手,声音又急又软,“我是这山里的霸王花妖,叫阿蛮。我不是想熏你,我就是……就是想让你别嫌我臭。”说着说着,她眼圈就红了——三百年了,好不容易见着个人,还没说上两句话,人就嫌她味儿冲。
那汉子见她要哭,反倒不好意思了。他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拱手道:“姑娘莫怪,我叫陈阿福,是个货郎,今日送货去山那边的李家村,迷了路才闯到这儿来。我不是嫌你臭,就是这气味太特别,我一时没适应。”
阿蛮一听“不是嫌我臭”,立刻破涕为笑,伸手就去捡货郎担里的东西:“我帮你捡!我认得这个,是糖人吧?上次松鼠精偷了个兔子糖人,啃了半天才发现是面做的,气得直蹦。”
陈阿福看着她蹲在地上,把滚远的针线盒、小镜子一一捡回来,指尖沾了泥也不在意,心里忽然觉得这花妖姑娘挺可爱的。他接过货郎担,笑道:“多谢阿蛮姑娘。我看你这儿离山下远,平时都没人来吗?”
“没有!”阿蛮摇头,语气有点失落,“松鼠精说我味儿大,不跟我玩;兔子精怕我熏着她的崽,见了我就跑;就松树精爷爷偶尔来跟我说说话,可他老睡着,一睡就是半个月。”
陈阿福听了,心里有点发酸。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因为爹娘走得早,村里人都嫌他孤苦,也没人跟他玩,后来跟着货郎师傅学手艺,走街串巷才慢慢开朗起来。他看了看阿蛮,忽然说:“阿蛮姑娘,要是你不嫌弃,我以后每次上山送货,都来跟你说说话?再给你带点山下的玩意儿。”
阿蛮眼睛一下子亮了,像落了两颗星星:“真的吗?你不觉得我臭吗?”
“不臭,”陈阿福憋住笑,认真道,“就是……有点特别。以后我习惯了就好。”
自那以后,陈阿福每次上山,都会绕到山坳里看阿蛮。他给她带过染了色的丝线,阿蛮把丝线缠在榕树枝上,风一吹,五颜六色的线飘起来,像挂了片小彩虹;他给她带过桂花糕,阿蛮咬了一口,甜得眯起眼,说比山里的野蜂蜜还好吃;他还给她带过一面小铜镜,阿蛮对着镜子照了半天,摸着鬓边的花瓣笑:“原来我化人形是这样的,比本体好看多了。”
阿蛮也不白受他的好。陈阿福送货走山路累了,她就用灵力催生出几株软乎乎的苔藓,让他坐着歇脚;夏天太阳毒,她就展开本体的大花瓣,给她挡阴凉;有次陈阿福遇上条毒蛇,阿蛮急得直接放出一股浓味,把毒蛇熏得晕头转向,陈阿福趁机抄起扁担把蛇挑走了——就是那股味儿也把陈阿福熏得打了三个喷嚏,阿蛮不好意思地给他递了片自己刚摘的野橘子叶,说能去味。
一来二去,两人熟得像老朋友。阿蛮总缠着陈阿福说山下的事,说她想看看集市上的杂耍,想尝尝茶馆里的茶水,想听听戏班子唱的戏。陈阿福每次都听得认真,最后总说:“等我下次来,给你带点茶馆的茶叶,再给你学段戏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