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议事厅里,暖风透过茜纱窗,带来阵阵花香。
探春端坐在紫檀木椅上,面前摊着圈点过的花名册。李纨坐在一旁核对药方,宝钗则立在窗前,指尖轻轻拨弄着案头的兰草。
既然都定下了,探春环视着重新召来的婆子们,从今往后,园子里各处就交给你们打理。除府中定例用度外,余下的任凭你们取利,年终再算账。
婆子们个个喜形于色,却听探春话锋一转:只是我担心,年终归账时,账房那些人少不得又要剥一层皮。
宝钗转过身来,裙裾轻摆:依我说,里头也不用归账了。她走到厅中,不过是头油、胭粉、香、纸这些姑娘们的用度,再加上各处扫帚、撮簸、掸子,还有禽鸟鹿兔的粮食。不如就让承包的人一并包了去,省得再去账房领钱。
平儿拨着算盘,抬头笑道:宝姑娘好算计。这几宗虽小,一年通共算下来,竟能省下四百两银子。
正是这个理。宝钗唇角微扬,一年四百,二年八百,取租的房子也能添几间,薄地也可置几亩。不过......她顿了顿,虽说是兴利节用,也不可太吝啬。若一味要省,哪里搜不出几个钱来?但若让里外都怨声载道,反倒失了大家体统。
一个穿褐色比甲的婆子忍不住问:宝姑娘的意思是?
我的主意是,宝钗环视众人,除了承包的,其余妈妈们每年也拿出若干贯钱来,凑齐了分给园中所有当差的。那些日夜照看园子、关门闭户、抬轿撑船的,也该沾带些利息。
这番话引得众人窃窃私语。宝钗又道:妈妈们想想,若只管自己宽裕,不分与他人,他们虽不敢明怨,暗地里多摘几个果子,多掐几枝花,你们有冤还没处诉。
李纨点头道:宝姑娘想得周到。这样大家都得利,反倒齐心。
探春沉吟片刻:只是这钱如何收法?
不妨按各人所得,拿出三成来均分。宝钗笑道,譬如一年得十两,便拿出三两来分与众人。既显得公道,又不至于太重。
平儿忽然插话:二奶奶昨日还说起,园中那些看门守夜的妈妈最是辛苦,若是分利,该多分些才是。
宝钗赞许地看了平儿一眼:正是这个理。所以我方才说,要按差事轻重来分。
这时,一个一直沉默的婆子怯怯地问:若是...若是我们拿不出这许多钱呢?
宝钗温声道:妈妈放心,这原是个大家沾光的意思。实在艰难的,少拿些也无妨。总要叫每个人都感受到主子的恩典。
探春与李纨交换了个眼神,开口道:既然这么说,就按宝姐姐的主意办。只是有一件,她目光扫过众人,既得了利,就该更加尽心。若是有人趁机吃酒赌钱,我可是不依的。
众婆子齐声应道:姑娘放心,再不敢的。
宝钗又补充道:还有一桩,我原是个客居的,本不该管这些事。只是姨太太再三托付,我才不得不尽些心。你们都是三四代的老妈妈了,最该知道体统。若是自己先不尊重,让那些年轻的管家娘子来教训,反倒不好看相。
这番话说得众人心服口服。一个年长的婆子上前道:宝姑娘这般为我们着想,我们若再不体谅上情,真真是天地不容了。
待婆子们退下后,厅内一时寂静。探春轻叹一声:难为宝姐姐想得这般周全。
宝钗抿嘴一笑:我也是瞎操心罢了。终究这园子里的事,还要靠三妹妹主持。
平儿收拾着笔墨,忽然道:二奶奶今早还嘱咐,说宝姑娘和三姑娘商议的事,定是极妥当的。
窗外,夕阳的余晖给庭院镀上一层金边。我看着这三个年纪相仿的少女,一个精明干练,一个沉稳周到,一个温婉持重,竟将一桩棘手的家务料理得这般妥帖。
晚膳时分,我陪着宝玉往贾母处去。路过园子,见几个婆子正在灯下商议什么,见了我们忙躬身问好。宝玉好奇道:今日园子里怎么这般热闹?
我简略说了日间的事。宝玉笑道:三妹妹和宝姐姐真是能干,这般棘手的事,竟让她们办得皆大欢喜。
到了贾母房中,王夫人和薛姨妈也在。贾母正问起园子里的事,王夫人笑道:探春和宝丫头商议了个法子,竟是要让下人们自己经营园子呢。
薛姨妈忙道:宝丫头年轻不懂事,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还望老太太指点。
贾母却笑道:我听着倒好。年轻人有些新主意,总比墨守成规强。
这时,鸳鸯过来添茶,悄悄对我使了个眼色。我随她走到廊下,她低声道:方才听说,宝姑娘让莺儿她娘帮着打理蘅芜苑的香草呢。
我心中一动,想起日间宝钗那番周密的安排。这大观园里的每一处变化,都牵动着无数人心。
回到怡红院时,月色已上中天。黛玉正在灯下看书,见我回来,抬头问道:今日厅上可还顺利?
我将事情细细说了。黛玉放下书卷,幽幽道:宝姐姐果然是个周全人。这般安排,既全了主子的体面,又遂了下人的心愿。
我替她续上热茶,轻声道:只是太过周全了,反倒叫人不安。
黛玉微微一笑,却不接话,只望着窗外月色出神。
第二日清晨,我路过蘅芜苑,见莺儿正和一个婆子在采香草。那婆子笑道:还是宝姑娘想得周到,这般安排,我们一年也能多些进益。
莺儿抬头看见我,忙笑道:袭人姐姐早。我们正采些薄荷,给宝姑娘制香囊呢。
阳光透过枝叶,在她们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