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歇,天色微明。狄府书房内灯火通明,气氛凝重。曾泰带着几名侍卫,将足足两大箱的工部账册档案搬运至狄仁杰面前。
“恩师,这便是近三年洛河堤防修缮的全部账目副本,以及杜景俭大人近日核查时所做的批注和笔记。”曾泰指着箱子说道,脸上带着一夜未眠的疲惫。
狄仁杰赞许地点点头:“辛苦了。元芳那边可有消息?”
话音刚落,李元芳便大步走入书房,蓑衣上还滴着水珠:“大人,巷子及周边已仔细搜查过,并未发现明显凶器。但在一处僻静的墙角缝隙里,找到了这个。”他摊开手掌,掌心是一枚小巧的、沾着泥污的玉扣,形制精巧,不像寻常百姓之物。“另外,询问了附近更夫,昨夜子时前后,确有一辆双轮马车在巷口停留了近半个时辰,车帘紧闭,看不清车内情形。更夫只记得驾车的是个戴斗笠的汉子,马车样式普通,无特殊标记。”
玉扣?狄仁杰接过那枚玉扣,仔细端详。玉质温润,雕刻着简单的云纹,应是男子腰间佩饰上的组件。这会是凶手遗落的吗?还是属于死者杜景俭?
“杜景俭的遗物中,可有缺失的玉饰?”狄仁杰问。
曾泰翻查了一下京兆府送来的死者物品清单,摇头道:“清单上记录,杜大人腰间佩有完整玉带,并无缺失。”
如此说来,这枚玉扣很可能属于凶手或与案件相关的第三人!这是一个重要的物证。
狄仁杰将玉扣小心收起,随后将目光投向那两箱账册。“当务之急,是弄清楚杜景俭到底在账目中发现了什么,以至于招来杀身之祸。曾泰,你与我一同查阅这些账册,重点看杜景俭的批注之处。”
师徒二人立刻埋首于浩繁的账册之中。李元芳则在一旁警戒,并派人继续追查马车和玉扣的线索。
账目冗长而枯燥,记录着采购石料、木料、人工等各项开支。狄仁杰目光如炬,一页页仔细翻看,不放过任何细节。很快,他发现了杜景俭用朱笔圈出的多处疑点:
“采买青石三万方,单价高于市价两成……”
“征调民夫五千工,但堤防修缮段落工程量核算与此不符……”
“支付‘特殊物料’款项白银五千两,名目模糊,无明细……”
尤其引起狄仁杰注意的是最后一笔——“特殊物料”款项,支付给一个名为“隆昌号”的商行。而杜景俭在旁边批注了四个小字:“查无此号”!
隆昌号?查无此号?这意味着五千两白银支付给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商行!这是赤裸裸的贪腐!
“曾泰,立刻去查这个‘隆昌号’的底细,看看它是否真的存在,与哪些官员有往来。”狄仁杰指示道。
曾泰领命而去。狄仁杰则继续深入查阅。他发现,这些有问题的账目,大多集中在一位名叫吴之承的工部郎中批示核销的环节。吴之承,正是杜景俭的直属上司。
“吴之承……”狄仁杰沉吟着。此人他略有耳闻,官声似乎尚可,但若账目问题属实,他难逃干系。
就在这时,曾泰去而复返,脸色更加凝重:“恩师,学生查阅了市舶司和户部的商籍记录,神都乃至京畿地区,根本不存在名为‘隆昌号’的注册商行!而且,学生发现,那笔五千两‘特殊物料’款项的拨付批文,虽有吴之承的签章,但笔迹与往常略有差异,似乎……似乎是模仿的!”
模仿签章?冒用商号?贪墨工程款项?案件的性质骤然升级!这已不仅仅是简单的谋杀,而是牵扯到工部内部重大贪腐的黑幕!杜景俭很可能是因为发现了这些猫腻,才被人灭口!
“元芳,”狄仁杰沉声道,“你立刻带人,秘密监控工部郎中吴之承的府邸和行踪,但切勿打草惊蛇。同时,查一查吴之承的背景,尤其是他的财务状况和社会交往。”
“是!”李元芳意识到事态严重,立刻转身安排。
狄仁杰则再次拿起那枚玉扣,心中疑窦丛生。如果此案核心是工部贪腐,杀人灭口,那么凶手应是利益相关者。但这枚看似不属于杜景俭的玉扣,以及那辆神秘的马车,又暗示着此案可能还有更复杂的背景。贪腐官员杀人,通常会选择更隐蔽的方式,伪造醉酒失足虽可,但留下马车痕迹和玉扣,似乎又显得有些疏忽大意。
“恩师,”曾泰犹豫了一下,说道,“学生刚才核查账目时还发现一件事。所有有问题的款项支付,最终似乎都流向了几家看似无关的钱庄,但经过多次中转后,有一部分资金……流向了一个名为‘清风阁’的地方。”
“清风阁?那是何处?”
“是……是南市一家颇有名气的书画古玩店,但也有人说,那里实际上是达官贵人私下聚会、进行一些不便公开交易的高级场所……”
书画古玩店?高级隐秘场所?狄仁杰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贪腐的资金流向这种地方,绝非只是为了购买古董字画那么简单。这“清风阁”,很可能是一个重要的洗钱和利益输送枢纽!
“看来,我们得去这‘清风阁’走一遭了。”狄仁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他预感到,杜景俭之死背后,隐藏着一张涉及朝臣、商贾的巨大贪腐网络。而揭开这张网,或许会比寻找一个单纯的杀人凶手更加危险。
晨光彻底驱散了夜色,神都新的一天开始。然而,对于狄仁杰而言,一场围绕工部贪腐、牵扯人命的新战役,才刚刚拉开序幕。他步出书房,目光坚定,准备直面这隐藏在繁华帝都下的又一股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