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一行车马不停,越往北行,景象越是凄惨。官道两旁,昔日肥沃的田地如今龟裂如蛛网,枯死的禾苗在风中无力摇曳。逃难的流民队伍络绎不绝,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孩童的啼哭声与老人的哀叹声交织,令人心碎。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气味。
并州城已然在望,但这座北方重镇此刻却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城墙下搭起了简陋的窝棚,挤满了无家可归的灾民,等待官府那点微薄得可怜的施粥。城门口守卫的兵士也显得无精打采,对进出的人流检查敷衍了事。
狄仁杰没有惊动地方,命车队在城外僻静处停下,他与李元芳、曾泰换上便服,混入灾民中,步行入城。
城内的景象比城外更让人揪心。街道冷清,商铺大多关门歇业,偶尔开门的米铺前,排着长长的队伍,粮价却已飙升至天文数字,寻常百姓根本无力购买。不时有衙役敲着锣,宣读官府的安民告示,声称朝廷赈济不日即到,让百姓稍安毋躁,但灾民们脸上只有绝望与不信。
“老人家,这粥厂每日施粥几次?可能果腹?”狄仁杰蹲在一处粥棚旁,向一位正在舔碗底的老者询问。
老者抬起浑浊的双眼,看了看狄仁杰的衣着虽不华贵却干净整齐,不似寻常灾民,叹了口气:“一天就这一顿,清汤寡水,照得见人影……饿不死,也活不旺啊。”他指了指粥棚里那口大锅,“就这,听说还是狄青天要来,官府才临时加了的……”
狄青天?狄仁杰心中一沉,自己尚未公开抵达,消息竟已传开,看来这并州官场,早已得了风声。
“官府之前不放粮吗?”
“放?哼!”旁边一个汉子忍不住插嘴,语气愤懑,“官仓里的老鼠都比我们肥!那些官老爷,还有城里的赵员外、钱掌柜他们,早就把粮食囤起来啦!等着卖高价呢!谁管我们死活!”
赵员外?钱掌柜?狄仁杰记下了这两个名字。
就在这时,一阵骚动从街道另一头传来。只见几名衙役驱赶着一群灾民,嘴里骂骂咧咧:“滚开滚开!别挡了赵司马的路!”
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在衙役的开道下缓缓驶过,车帘掀开一角,露出一张肥硕油腻的脸庞,瞥了一眼路边面有菜色的灾民,眼中闪过一丝厌恶,迅速放下了车帘。
“那就是管粮草的赵司马!”先前那汉子压低声音,恨恨道,“就是他,和那些奸商勾结,倒卖赈粮!”
狄仁杰目光一寒。看来,这并州的水,比想象的还要浑。
回到临时驻地(并未入住官驿,而是租用了一处民宅),狄仁杰立刻召集众人。
“情况比预想的更糟。”狄仁杰沉声道,“天灾肆虐,人祸更烈!官仓可能已被蛀空,奸商囤积居奇,胥吏中饱私囊,百姓处于水火!”
“大人,我们是否立刻亮明身份,接管都督府,彻查官仓?”李元芳问道。
狄仁杰摇了摇头:“不可。我们初来乍到,对方必有防备。若贸然亮明身份,他们定会销毁证据,互相串通,我们反而被动。”
他沉吟片刻,下令道:“元芳,你带几个机灵的兄弟,暗中盯紧那个赵司马,还有赵员外、钱掌柜的府邸和仓库,看看他们与哪些官员往来,有无粮食异常调动。”
“是!”
“曾泰,你带人,以商贾或游学名义,走访城中大小粮铺、货栈,摸清市面上粮食的真实存量与流向,以及价格波动情况。同时,秘密接触一些可靠的里正、乡老,了解基层真实的灾情与官府施政情况。”
“学生明白!”
“其余人等,随我明日一早,以钦差巡察名义,正式拜会并州都督府!我倒要看看,这些父母官,如何向本阁交代!”
次日,并州都督府。得知钦差大臣、梁国公狄仁杰突然驾临,都督周炳坤及一众属官慌忙出迎,脸上堆满了恭敬与惶恐。
寒暄过后,狄仁杰直接切入正题:“周都督,本阁一路行来,见并州灾情惨烈,百姓困苦,不知官府目前作何应对?官仓存粮几何?每日施粥可够灾民果腹?”
周炳坤是个五十多岁、身材微胖的官员,闻言擦了擦额角的虚汗,陪笑道:“回国公话,灾情确实严峻,下官等亦是忧心如焚!官仓存粮……虽不丰裕,但仍在竭力放赈。每日粥厂供应,虽不能令灾民饱食,但维持性命当无问题。下官已多次上书朝廷,请求增拨赈济……”
他话语圆滑,将责任推给天灾和朝廷赈济不足,对自己和地方官吏的问题避而不谈。
狄仁杰不动声色,继续问道:“哦?本阁听闻,城中有富商囤积粮食,高价售卖,不知都督可知此事?可有应对之策?”
周炳坤脸色微变,支吾道:“这个……市井流言,未必可信。下官已严令平抑粮价,若有奸商不法,定当严惩不贷!”话说得漂亮,却毫无具体措施。
狄仁杰心中冷笑,知道从这老滑头嘴里问不出实话。他不再追问,转而要求查阅官仓账册、救灾款项收支记录。
周炳坤不敢拒绝,只得命人取来。狄仁杰让曾泰带人仔细核对,自己则与周炳坤等人周旋。
初步的接触,狄仁杰已感受到并州官场的敷衍与欺瞒。他知道,一场暗中的较量已经开始。他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撕开这重重黑幕,才能将赈灾粮食真正送到灾民手中。
而突破口,或许就在那个肥头大耳的赵司马,以及那些囤积居奇的奸商身上。李元芳和曾泰在暗处的调查,将成为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