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并州城依旧在旱灾的阴影下艰难喘息。狄仁杰并未大张旗鼓,而是采取了更为潜隐的策略。
查地:
李元芳亲自带着几名装扮成流民的精干属下,对城西乱葬岗进行了细致的勘察。那里荒冢累累,荆棘丛生,空气中弥漫着腐朽的气息。他们花费了大半天时间,几乎踏遍了乱葬岗的每一寸土地,却并未发现任何明显的地下仓库入口或新近大规模挖掘的痕迹。只在几处偏僻的坟茔后,发现了一些散落的、与赵员外家货栈所用相同的麻袋碎片,以及几道深深的车辙印,延伸向更远的荒山方向。
“大人,看来那里并非囤积点,更像是一个中转或伪装的地点。粮食很可能通过那里,又转移到了别处,或者……藏匿于山中某处。”李元芳回禀道,语气带着一丝不甘。线索似乎在这里变得模糊。
查账:
曾泰那边的进展同样缓慢而艰难。想要调取官仓近三年的全部详细记录,遭到了仓曹参军(掌管仓库的官员)以“卷宗浩繁、年代久远、需时间整理”为由的软性拖延。送来的部分旧档,也明显经过筛选,关键年份的盘点记录或缺损或字迹模糊,难以进行有效比对。对手显然已经警觉,开始设置障碍。
查人:
面对账册与地面的僵局,狄仁杰将重心转向了“人”。他没有直接传唤高阶官员,而是以“了解基层赈务实情”为名,下令召集所有负责官仓看守、粮食出入库登记、以及粥厂分发的一线胥吏和兵头,于都督府偏院进行“问话”。
此举看似平常,却在这些底层办事人员中引起了不小的波澜。这些人平日里接触不到狄仁杰这等位极人臣的大人物,心中本就忐忑,加之可能知晓些许内情,更是惶惶不安。
问话由曾泰主持,狄仁杰则坐于屏风之后,静静聆听。问题并不尖锐,多是关于日常职责、粮食交接流程、所见所闻等。大多数胥吏回答得中规中矩,显然事先得到过叮嘱。
然而,当问及一名负责夜间看守西侧官仓的老仓丁时,出现了细微的波澜。那老仓丁眼神闪烁,在回答“是否见过粮食夜间异常出库”时,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声音也低了几分:“没……没有,小的值守,从未见异常。”
屏风后的狄仁杰,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和语气的变化。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让曾泰记下此人。
问话持续了大半日,收效看似甚微。但在问话结束后,狄仁杰却单独留下了那名老仓丁,并未在偏院,而是让人带他到了自己临时的书房。
书房内只有狄仁杰、李元芳和那战战兢兢的老仓丁。
“老人家,不必惊慌。”狄仁杰语气温和,示意他坐下,还让狄春给他端了碗水,“本阁召你来,并非问罪,只是想知道些实情。并州百万生灵,如今都在饿死的边缘,你忍心看着乡亲子弟活活饿死,而那些蠹虫却中饱私囊吗?”
老仓丁捧着水碗,手微微发抖,不敢抬头。
李元芳在一旁,沉声道:“老人家,狄公乃朝廷钦差,专为赈灾锄奸而来。你若有苦衷或所知内情,但讲无妨,狄公定会为你做主。若知情不报……”他话未说尽,但其中的意味已然明确。
老仓丁额头渗出冷汗,内心显然在天人交战。他看了看面色平和的狄仁杰,又瞥了一眼不怒自威的李元芳,最终,仿佛下定了决心,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带着哭腔道:“国公爷……小的……小的不敢隐瞒!小的……小的确实见过……见过赵司马的人,半夜里……拿着假的批条,从西仓拉走过粮食……不止一次!”
他断断续续地交代,赵司马的心腹时常在深夜,持着格式怪异、印信模糊的“调令”,运走粮食,且不准他们这些仓丁靠近清点具体数目。他们心下怀疑,却敢怒不敢言。
“可知运往何处?”狄仁杰追问。
“具体不知……但……但有一次,小的偷偷看到,车上掉下一块木牌,上面……上面好像画着个鬼画符似的圈子,还有点红色……”老仓丁努力回忆着。
鬼画符圈子?红色?狄仁杰心中一动,这与那婆利邪神的图腾何其相似!难道此事,竟与神都那伙逆党还有牵连?亦或是有人故意模仿,混淆视听?
“此事,你还对何人说起过?”狄仁杰沉声问。
“没……没有!小的深知利害,哪敢乱说!今日若非国公爷您……小的就是烂在肚子里也不敢说啊!”
狄仁杰点了点头,温言安抚道:“好,你今日所言,甚为重要。且先回去,一如既往,莫要露出异样,对外只说本阁是例行询问仓储事宜。你的安危,本阁自会安排人留意。”
“多谢国公爷!多谢国公爷!”老仓丁千恩万谢地退下了。
书房内,狄仁杰与李元芳对视一眼。
“大人,看来这赵司马,果然是关键!而且,此事可能比单纯的贪腐更加复杂。”李元芳低声道。
狄仁杰目光深邃:“不错。贪腐或许只是为了敛财,但若涉及那邪教图腾……其目的恐怕就不那么简单了。元芳,加派人手,十二个时辰不间断,死死盯住赵司马!同时,秘密排查并州城内,有无类似邪教祭祀的场所或活动!”
“是!”
一线微光,终于穿透了并州上空厚重的阴云。虽然前路依然迷雾重重,但方向,已逐渐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