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府花厅,熏香袅袅。王锴被引入厅中时,狄仁杰已端坐主位,神色平和,仿佛只是接待一位寻常故交。
“下官王锴,拜见狄阁老。”王锴笑容可掬,执礼甚恭。
“王司马不必多礼,请坐。”狄仁杰虚手一引,示意看茶,“王司马消息倒是灵通,老夫方才回府,司马便已到了。”
王锴坦然一笑,在客位坐下:“阁老说笑了。下官今日刚至吏部递交了述职文书,回寓所途中恰闻市井传言,说阁老车驾已返神都,下官心想与阁老官道一别,尚未及深谈,故冒昧前来叨扰,还望阁老勿怪。”他解释得合情合理,将跟踪窥探之事轻轻揭过,归之于“市井传言”。
“原来如此。”狄仁杰端起茶盏,轻轻拨弄着浮叶,不置可否,“王司马洛州任上,一切可还顺利?”
“托陛下洪福,赖阁老等朝中重臣运筹,洛州境内尚算平静,只是漕运事务繁杂,不敢有丝毫懈怠。”王锴应对得体,随即话锋一转,关切道,“倒是阁老,并州之行着实辛劳。下官听闻那周炳坤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实在令人发指!还有那‘尊者’妖人,蛊惑人心,实乃国之大害!不知阁老审讯,可有进展?此等奸佞,定要将其党羽连根拔起,方能震慑宵小,以正朝纲!”
他言辞恳切,一副义愤填膺、与狄仁杰同仇敌忾的模样。
狄仁杰目光平静地注视着他,缓缓道:“王司马忧心国事,老夫感同身受。只是案情复杂,牵涉甚广,周炳坤又甚是顽固,目前尚在攻坚阶段。许多细节,关乎朝廷体面与办案机密,不便多言,还望王司马见谅。”
“是是是,下官明白,是下官唐突了。”王锴连忙告罪,脸上毫无愠色,反而压低了些声音,“只是……下官在洛州,也风闻一些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哦?王司马但说无妨。”狄仁杰做出愿闻其详的姿态。
“下官听闻,那‘尊者’势力盘根错节,不仅在并州,在河南道,乃至这神都之内,亦有其耳目爪牙。”王锴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几分神秘与担忧,“阁老此番携重犯回京,可谓捅了马蜂窝,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阁老还需万分小心才是。”
他这话,看似提醒,实则更像是一种隐晦的试探,想看看狄仁杰掌握了多少,对神都的局面了解多深,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威胁意味。
狄仁杰神色不变,淡然道:“朗朗乾坤,天子脚下,若真有魑魅魍魉敢兴风作浪,自有国法昭昭,雷霆手段。老夫既受皇命,查办此案,便早已将个人安危置之度外。倒是要多谢王司马提醒。”
王锴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随即又堆起笑容:“阁老忠心为国,胆识过人,下官敬佩!若有需要下官效劳之处,阁老尽管吩咐。下官在洛州多年,对河南道地面上的三教九流,倒也略知一二。”
“有心了。”狄仁杰微微颔首,不再多言,端起茶盏,这是送客的暗示。
王锴何等识趣,立刻起身告辞:“阁老旅途劳顿,下官就不多打扰了,改日再登门拜谒。”
送走王锴,李元芳从屏风后转出,眉头紧锁:“大人,此人言语闪烁,名为关心,实则打探威胁,绝非善类。他腰间那绳结……”
“嗯,”狄仁杰目光深邃,“他今日前来,一是确认我们是否安全抵达,人犯是否无恙;二是试探我们对神都局势的了解,尤其是对‘尊者’势力渗透程度的掌握;三嘛,或许也想看看,能不能从老夫这里套出些话来,或者……施加一些压力。”
“他最后那句‘效劳’,更是欲盖弥彰。”李元芳冷声道。
“他越是主动,越是显得他,或者他背后的人,心中不安。”狄仁杰沉吟道,“元芳,你亲自去查一查这个王锴的底细,他在洛州任上的具体政绩、人际往来,尤其是与哪些商号、哪些朝中官员过从甚密。还有,他那种绳结的来历,务必查明。”
“是!”
李元芳领命而去。狄仁杰独自在花厅中踱步。王锴的出现,像是一块投入深潭的石头,虽然未能立刻看清潭底,却激起了层层涟漪。这神都的水,果然深不可测。
他回到书房,再次拿起那枚诡异的铜符,对着灯光仔细端详。“阳”……东方……密钥……王锴来自洛州,亦在东方。这之间,是否真有联系?
就在他凝神思索之际,曾泰拿着一卷文书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与凝重:“恩师!学生方才在整理从周炳坤密室搜出的那批书信时,发现其中一封残信的边缘,用极淡的墨迹写着一行小字,似是随手记录,之前被污渍遮掩未能发现!”
“写的什么?”狄仁杰立刻问道。
“写的是:‘城南,鬼市,老地方’!”曾泰将文书呈上,指着那行几乎难以辨认的小字。
鬼市!神都洛阳确实存在这样一个地方,位于南市边缘,只在深夜至黎明前开放,龙蛇混杂,是各种来路不明之物交易的黑市,也是许多隐秘消息流通的渠道。
“老地方……”狄仁杰眼中精光爆射,“这‘老地方’,定然是周炳坤,或者他背后的人,与‘尊者’势力接头、传递消息、甚至交易物品的一个据点!”
这无疑是一条极其重要的线索!比起在明面上与王锴这类官员周旋,鬼市这种地方,或许更能接触到“尊者”势力真正核心的边缘。
“元芳呢?”狄仁杰立刻问道。
“元芳将军方才出门了。”
狄仁杰略一思索,沉声道:“等他回来,让他立刻来见我。看来,我们需要去这‘鬼市’,走一遭了。”
夜色,将成为最好的掩护。而神都城南那片被阴影笼罩的区域,即将迎来一位不寻常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