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最后一缕天光被厚重的青石院墙吞噬。小院陷入一种被保护的静谧,唯有新灶房里透出的橘黄灯火和锅内灵米粥咕嘟的微响,昭示着人间烟火。
林玄盘膝坐在地穴中央,世界树幼苗在他身前无声吞吐着精纯灵气,熔金叶脉流淌的光芒将他的侧脸映照得明暗不定。他面前的地面上,摊开着那袋灰扑扑的铁线草种子。这些在野地里贱若尘泥的草籽,此刻承载着他撬开“玄记”招牌的第一块基石。
意念沉凝,丹田内世界树虚影的根系微微舒张。一股熔金翠绿交织、温和却磅礴的灵力自指尖流淌而出,如同无形的刻刀,精准地在地面坚硬的灵土上勾勒。线条蜿蜒,灵力节点闪烁,一个结构精巧、仅能覆盖尺许方圆的微型聚灵阵迅速成型。阵成瞬间,地穴内本就浓郁的灵气被更高效地引导汇聚,在阵眼上方形成一小团氤氲的灵雾。
林玄神色专注,捏起三粒铁线草种子,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微型聚灵阵的核心节点上。随后,他取出文先生玉碟支取来的“青玉壤”,这是蕴含温和土属性灵力的珍品灵土。他并未直接使用纯青玉壤,而是谨慎地取出一小撮,与普通灵土按照大约“三成青玉,七成普通”的比例混合均匀。
指尖引动灵泉,泉水如丝如缕,精准滴落在混合灵土上,浸润而不淤积。湿润的灵土散发着清新的土腥与微弱的灵气。林玄将这份珍贵的混合灵土,轻柔地覆盖在阵眼的三粒种子上。
“开始。”他心中默念。
意念再次凝聚,丹田内那熔金翠绿的气旋微微加速旋转,一股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生息领域!范围被他精确控制在仅仅笼罩住微型聚灵阵的区域。领域之内,时间流速仿佛被无形之手微微拨动,空间弥漫着世界树幼苗散逸出的、精纯而温和的生命造化之力。
林玄全神贯注,试图引导这股生命造化之力,温和地刺激种子的外壳,加速其内部胚芽的萌动,同时重点“关照”种子内部那一点微弱的、蕴含辛辣驱虫物质的原始腺体。
时间在寂静的地穴中流逝。
一天过去,毫无动静。
两天过去,种子依旧沉寂。
林玄眉头微蹙。第三天清晨,当他再次探入神识时,一丝微弱的生机终于从其中一粒种子内传来!他心中一喜,立刻调整生息领域的强度,更柔和地包裹住那颗萌动的种子,小心翼翼地引导着生命能量滋养它。
噗。
一点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嫩绿芽尖,艰难地顶开了灰褐色的种皮,探出头来!虽然细小,却带着一股顽强的生命力。
林玄不敢怠慢,继续维持着生息领域和微型聚灵阵的稳定输出。嫩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生长,抽出两片细小的、边缘带着锯齿的初生叶。叶片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近乎透明的嫩黄色,而非健康的绿色。
又过了一天,幼苗长到半寸高。林玄敏锐地察觉到,那两片嫩叶上,开始散发出一股极其浓烈、甚至有些刺鼻的辛辣气味!这气味远比普通铁线草强烈数倍!但同时,幼苗的茎秆却显得异常纤细脆弱,在灵气的微风中轻轻颤抖,仿佛随时会折断。
“效果过强…植株却无法承受?”林玄心念电转,尝试着减弱生息领域对腺体刺激的强度,同时引导更多生机去强化幼苗的茎秆脉络。
然而,平衡的调整谈何容易。减弱对腺体的刺激,那刺鼻辛辣的气味果然淡了一些,但驱虫的核心效果也随之减弱。而当他试图加强生机灌注茎秆时,幼苗的叶片颜色开始转深,却失去了那种近乎透明的质感,变得有些灰暗,生长速度也骤然减缓,显得僵化。
他反复尝试,如同在悬崖峭壁上走钢丝。调整灵土配比(增加青玉壤比例至四成)、改变灵泉浇灌频率、微调聚灵阵的灵气输入强度……但结果总不尽如人意。要么是幼苗长得快,气味辛辣刺鼻却脆弱易折;要么是植株相对坚韧些,但气味微弱,驱虫效果平平,且叶片灰暗无光,毫无灵植应有的生机。
第七天深夜。
林玄疲惫地靠在地穴冰冷的石壁上,面前是几株形态各异的“失败品”。一株叶片焦黄卷曲,散发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臭味;另一株倒是相对挺拔,叶片墨绿厚实,但几乎闻不到任何气味,驱虫效果聊胜于无;还有一株半死不活,蔫头耷脑。
地穴内弥漫着各种怪异的气息混合体。微型聚灵阵的光芒也显得有些黯淡,维持这种精细操作对精神力和灵力都是巨大的消耗。
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心头。他本以为凭借世界树的生息领域和加速之能,改良一种低阶杂草应当手到擒来,却没想到第一步就踢到了铁板。这铁线草看似普通,其内在的平衡却异常微妙脆弱。
“难道方向错了?”林玄盯着那几株失败的幼苗,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头顶那幽绿色的“天命反派”字幕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仿佛无声的嘲讽。
翌日清晨。
林玄带着一身地气走出地穴,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苏晚晴正在灶房门口择菜,见他出来,眼中闪过一丝担忧:“没成?”
林玄摇摇头,拿起水瓢舀了半瓢凉水灌下去,冰凉的刺激让他精神稍振。“有点麻烦。要么够辣不够硬,要么够硬不够辣,要么干脆又蔫又没味。”他苦笑着形容。
苏晚晴放下手中的灵蔬,走到他身边,温声道:“别急。灵植有灵,强扭不得。或许…该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林玄咀嚼着这几个字。他之前的思路一直是“强行引导”、“定向刺激”,试图用强大的外力(世界树领域)去扭曲铁线草本身的生长规律,追求极致的效果。
这时,黄伯牵着老黄牛慢悠悠地晃进院子。老牛照例踱到田边啃草。黄伯自己则一屁股坐在灶房门口的石墩上,掏出他那油腻的宝贝酒葫芦,美滋滋地嘬了一口,看着林玄略显憔悴的脸,咂咂嘴:“小子,钻牛角尖了?瞧你这脸色,跟被霜打过的茄子似的。”
林玄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黄伯,您老见多识广,可知道这铁线草要怎么伺候,才能又壮实又够辣?”
黄伯浑浊的老眼翻了翻,灌了口酒,慢悠悠地吐着酒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林玄听:“伺候庄稼?啧,老话咋说来着…‘粪大水勤,不用问人’?不对不对,那是凡俗庄稼把式…咱们修士种灵草嘛…”他敲了敲酒葫芦,似乎在努力回忆,“哦,想起来了!以前听哪个老家伙唠叨过,‘灵苗如娃,猛药催不得。根要透气,水要润透,光要匀和,劲儿…得自个儿慢慢长!’ 强灌猛药?嘿,那叫拔苗助长,死得快!”
林玄听着这颠三倒四、充满乡土气息的“经验之谈”,心头却猛地一震!
根要透气!水要润透!光要匀和!劲儿得自己长!
自己之前为了追求效果和速度,用微型聚灵阵强行汇聚高浓度灵气,用生息领域强行刺激腺体加速生长,用高比例的珍稀青玉壤…这不就是在“强灌猛药”吗?如同将一个虚弱之人丢进高压灵气舱,再强行注射生长激素!难怪植株要么畸形,要么崩溃!
关键不是“强行刺激”,而是创造一个最适宜它“自己发力”的环境!一个根须能自由呼吸、水分能均匀浸润、能量能温和滋养的平衡环境!
他猛地看向地穴入口,眼中疲惫一扫而空,重新燃起灼灼的光芒。一个大胆的想法在脑海中成型。
“黄伯,谢了!您老这酒话,值千金!”林玄丢下一句,转身就冲向柴堆。
黄伯看着他的背影,又嘬了口酒,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嘟囔道:“谢啥谢…老头子就是瞎咧咧…” 老黄牛在一旁甩了甩尾巴,喷了个响鼻。
再次进入地穴。
林玄没有立刻去动那些失败的幼苗。他走到地穴角落,那里堆放着之前布置“磐石守御阵”时剩下的一些边角料——几块品质普通、蕴含微弱土属性灵力的“褐石”,以及几根刻废了阵纹的低阶灵木棍。
他拿起一块拳头大小的褐石,指尖灵力吞吐,如同最锋利的刻刀。这一次,他摒弃了复杂的聚灵符文,意念前所未有的集中,脑中反复回响着黄伯那几句颠三倒四的“土话”,结合自己观察老农松土、起垄的经验。
灵力刻刀在褐石上飞快游走,刻下的并非聚灵阵纹,而是一道道简单、却蕴含某种韵律的沟槽!这些沟槽深浅不一,走向奇特,并非为了汇聚灵气,而是模拟土壤颗粒间的自然空隙!很快,一个布满不规则孔洞、如同天然多孔火山石的奇特“透气基座”出现在他手中。
他又拿起灵木棍,这次更加小心,灵力凝聚成极细的丝线,在木棍内部极其缓慢、均匀地蚀刻出极其细微、肉眼几乎看不见的毛细通道!如同植物根须的维管束!他要做的,是一个能将水分和极其稀薄的灵气,如同“浸润”而非“灌注”般,缓慢、均匀、持续地输送到土壤深处的装置!
改造微型聚灵阵?不!林玄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彻底放弃微型聚灵阵对那方寸之地的强力汇聚!他将那个刻好的“透气基座”放入预留的灵土区域底部。然后,取来普通的灵土,仅仅在最上层象征性地撒了薄薄一层青玉壤粉末(不足一成)!再将那根内部蚀刻了毛细通道的灵木棍,如同插秧般,竖直插入灵土中央,底部连接着一个小小的、用灵石碎片驱动的微型水流法阵,确保灵泉能以极其缓慢、近乎“渗漏”的速度,通过木棍内部的毛细通道,均匀地浸润下方灵土。
最后,他屏住呼吸,再次取出三粒铁线草种子,轻轻放置在铺好的灵土表层。没有生息领域的强行刺激,只有他意念引动世界树幼苗,让其自然散逸出的、温和如春风的生命气息,如同薄雾般,轻轻笼罩住那片区域。他要创造一个最接近铁线草在野外自然生长、却又因世界树存在而得到“润物细无声”般优化的环境!
没有强光,没有高压,没有猛药。
只有透气、微润、温和滋养。
种子静静躺在改良的灵土中,沐浴在世界树自然散逸的生命薄雾里。地穴内一片寂静,唯有灵泉通过毛细通道渗入土壤的微弱滴答声,如同生命的秒针在走动。
林玄盘膝而坐,闭上眼睛,不再用神识强行“盯着”,而是将心神融入这片小小的天地,如同一个耐心的老农,守候着土地深处的萌动。这一次,他不再追求速度,不再强行扭曲。他选择相信种子的力量,相信世界树环境潜移默化的滋养,相信黄伯那颠三倒四的“土话”里,蕴含的至简大道。
失败与摸索的阴霾暂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期待。深扎地下的根基旁,第一缕真正属于他自己的锋芒,正在这片被耐心改良的土壤中,悄然孕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