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土豆丝的醋香混着八宝粥的甜糯,在暖黄的灯光里慢悠悠地打着转。海天看着弟弟妹妹们吃得正香,海璐嘴里塞着炸鱼,含糊地跟海威抢最后一个萝卜丸子;海丽一边给婴儿车里的阳阳掖被角,一边舀着粥慢慢喝;海蓝正低头听海雅说着什么,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她刚才在手机上打了行字,说炸鱼的火候比上次又精进了些。
他忽然清了清嗓子,手里的筷子轻轻敲了敲碗沿,发出“笃笃”两声。
“咋了大哥?”海璐第一个抬头,嘴里还叼着半块鱼。
海丽也停下了勺子,海蓝和海雅对视一眼,连海威都暂时忘了抢丸子,睁大眼睛望着他。
海天笑了笑,拿起毛巾擦了擦手:“吃了大半了,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讲故事?”海威眼睛一亮,手里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人已经从板凳上滑了下来,“好啊好啊!是讲孙悟空还是讲赵子龙?”
“都不是。”海天故意卖了个关子,慢悠悠地给自己添了碗粥,“讲个‘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的故事,听过没?”
“没有!”海威蹦得更高了,转身就要往海蓝身边凑,却没留意身后的婴儿车,胳膊肘差点撞到车把。
“哎哎哎,臭小子!”海天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后领,将人拉了回来,“看你毛毛躁躁的,仔细点,别碰着弟弟妹妹。”他伸手稳了稳婴儿车,阳阳被这动静惊动,小嘴咂了咂,翻了个身又睡熟了。
海威吐了吐舌头,规规矩矩地坐回板凳上,双手放在桌沿,像只等待喂食的小兽:“爸爸,我不是故意的。”
“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海天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软了下来,“坐好,开始讲了。”
众人都安静下来,连窗外的风声都仿佛轻了些。海雅悄悄拿起手机,指尖悬在屏幕上,像是想把故事记下来。
“这故事啊,得从两户人家说起。”海天的声音不高,带着点往事的沉缓,“一家姓路,叫路遥;另一家姓马,叫马力。说起来也巧,这两家本就交好,缘分还特别奇妙——马力家的爹娘,早年就在路遥家干活,不是那种雇来的长工短工,更像是自家人,一起种地,一起忙活家里的事。”
他喝了口粥,继续说道:“后来啊,路遥出生那天,巧了,马力也在同一天降生。两个娃娃从襁褓里就凑在一起,路遥娘抱着路遥,马力娘抱着马力,坐在院里的老槐树下晒太阳,你给我家娃喂口奶,我给你家娃拍个嗝,亲得跟一家人似的。”
“路遥家条件好些,有几亩好地,还有间小铺子,可路遥娘从来没把马力娘当仆人看,平日里做了新衣裳,总是一式两份,给两个孩子各做一套;蒸了白面馒头,也必定先给马力家端过去一半。”
海丽听到这里,忍不住插了句嘴:“这样才好呢,人心都是换的。”她想起海奶奶,当年自己从孤儿院被领走时,海奶奶总偷偷塞给她煮鸡蛋,说“丽丫头要多吃点,长壮实了才不受欺负”。
海天点点头:“可不是嘛。所以路遥和马力,从小就跟亲兄弟一样长大。一起爬树掏鸟窝,一起在河里摸鱼,路遥读书认得几个字,转头就教给马力;马力跑得快,每次村里演皮影戏,总抢着去占最好的位置,给路遥留个地儿。”
“他们俩啊,穿一条裤子都嫌肥。到了成亲的年纪,两家商量着,干脆选了同一天办喜事。路遥娶了邻村王家的姑娘,马力娶了镇上张屠户的女儿,两家的婚事办得热热闹闹,村里人都说,这俩孩子是老天注定要绑在一块儿的。”
海威听得入了迷,小手托着下巴:“那他们后来有宝宝了吗?”
“有啊。”海天笑了,“过了两年,路遥家添了个大胖小子,马力家也生了个闺女,俩孩子满月酒还是一起办的,席间路遥抱着马力的闺女,马力逗着路遥的儿子,说将来要结娃娃亲呢。”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些:“可日子哪能一直顺顺当当的呢?第三年开春,先是下了场冰雹,把地里的麦子砸得稀烂,接着又闹旱灾,河沟里的水都见底了。到了年底,眼看就要过年了,马力家是真的揭不开锅了。米缸见了底,面袋空了膛,别说给孩子做件新衣裳,就连包饺子的白面都凑不齐。”
海璐皱起了眉,手里的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的粥:“那可咋整?过年总得有点吃的啊。”
“是啊,马力的媳妇,就是那个张屠户的女儿,急得直掉眼泪,抱着怀里的闺女说:‘当家的,这可咋办啊?总不能让孩子饿着肚子过年吧?’”海天的声音里带着点无奈,“马力蹲在灶台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抽了一袋又一袋,最后把烟锅一磕,说:‘要不,我去路遥家借点吧。他家条件好,肯定有富余的,等明年开春了,我多去地里干活,多帮他家看铺子,总能还上的。’”
“他媳妇一听,点了点头,又叮嘱他:‘去了别空手,把院里那捆最粗的柴火背过去,咱不能白要人家的。’马力应着,捆了柴火,揣了两个自家腌的咸萝卜,就往路遥家去了。”
“那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北风跟刀子似的刮着脸。马力走到路遥家门口,心里还打鼓呢,觉得跟自家人开口借钱,怪不好意思的。他站在门口喊了两声‘路遥哥’,没人应,倒是路遥媳妇从屋里出来了,手里还拿着把梳子,正对着门框上的铜镜梳头呢,头发乌黑亮泽的,看着挺精神。”
海雅在手机上快速打着字,举给海蓝看:“她在等路遥回家吗?”海蓝凑过去看了,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继续听。
“路遥媳妇见是马力,笑着招呼他:‘是马力啊,快进来,路遥刚出去了,估计一会儿就回来。’说着就把他往屋里让。屋里烧着炕,暖烘烘的,火塘上还烤着几个地瓜,滋滋地冒着凉气,闻着甜丝丝的。”
“路遥媳妇给他搬了板凳,又从火塘里扒出个烤得焦黑的地瓜,用手拍了拍灰,递给他:‘快趁热吃,刚烤好的,甜着呢。’马力哪有心思吃这个,他瞅着屋里就路遥媳妇一个人,张了好几次嘴,想说借粮的事,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是外姓媳妇,人家一个人在家,自己一个大男人,说这些总觉得不方便。”
“他坐了没一会儿,就站起来说:‘嫂子,我就是过来看看,既然路遥哥不在,我就先回去了,等他回来了我再过来。’路遥媳妇留他再坐会儿,他也没应,转身就要走。临出门时,路遥媳妇追了出来,塞给他两个用布包好的烤地瓜,说:‘拿着吧,给孩子尝尝,刚烤好的,热乎。’”
“马力推辞不过,接了过来,揣在怀里,那暖意顺着衣襟往肉里钻,可他心里头堵得慌,一路走一路叹气,觉得自己没用,连句借粮的话都没说出口。”
海丽轻轻叹了口气:“这马力也是太实在了,都是自家人,有啥不好说的。”
“可不是嘛。”海天继续说道,“可他哪知道,他刚走没多远,屋里就出了岔子。路遥媳妇梳完头,想把头上的金簪取下来收好,一摸头发,心里‘咯噔’一下——金簪没了!”
“那金簪可不是普通物件,是她王家的传家宝,只传女不传男的,当年她娘在她出嫁时亲手给她插上的,说这簪子能辟邪,还能在危难时救急。她当时就急哭了,翻遍了梳头的匣子,摸遍了炕上的褥子,连火塘边的柴火堆都扒开看了,就是没找着。”
“正在这时,路遥回来了,见媳妇哭得满脸通红,忙问咋了。他媳妇一抽一噎地把马力来的事说了,又说金簪不见了,家里就马力来过,除了他没别人。路遥一听,也急了,那金簪的分量他知道,忙喊上家里的长工,里里外外找了个遍,桌子底下、柜子顶上、门槛缝里,连院子里的雪堆都扒开了,还是没找着。”
“长工里有人就嘀咕,说刚才就马力来过,会不会是他……话没说完,就被路遥瞪回去了。路遥蹲在地上,眉头皱得紧紧的,手里攥着那根绑柴火的绳子,半天没说话。”
海威忍不住追问:“爹,那金簪到底去哪了?是不是被马力拿走了啊?”
海璐也凑了过来,眼睛瞪得圆圆的:“肯定不是!马力不是那样的人!”
海蓝看向海天,眼神里带着思索,海雅则在手机上打下“路遥会信马力吗”几个字,悄悄放在桌角。
海天看着他们急切的样子,笑了笑,端起粥碗又喝了一口,慢悠悠地说:“别急,这故事啊,还长着呢。路遥当时心里也犯嘀咕,毕竟金簪太重要了,可他转念一想,从小到大,马力是什么样的人,他还不清楚吗?别说一根金簪,就是给他一箱子金银,马力也不会动歪心思。”
“他站起来,对媳妇说:‘你别瞎想,马力不是那样的人。金簪肯定是你自己不小心掉哪儿了,咱们再仔细找找。’可他媳妇不依,说除了马力没别人来,哭得更厉害了,说要是找不回来,就没脸回娘家了。”
“路遥没辙,只好让长工先去马力家看看,就说自己找他有点事,想让他过来一趟。长工去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说马力家冷清清的,屋里没点灯,马力正蹲在灶台边,给他闺女喂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呢,说啥也不肯过来,只说家里走不开。”
“这下,连路遥心里都有点打鼓了。他媳妇在一旁哭哭啼啼:‘你看你看,他肯定是做贼心虚,不敢来了!’路遥咬了咬牙,说:‘不行,我得自己去看看。’”
说到这里,他又停住了,看向桌上的饭菜:“要不先吃饭?菜都快凉了,故事明天再讲?”
“别啊爹!”海威急得差点又跳起来,被海天一个眼神按住了,“快讲快讲,路遥去马力家看到啥了?金簪找着没啊?”
海璐也跟着点头:“就是就是,大哥你别吊胃口了,听得人心里直痒痒。”
海蓝笑着说:“大哥这是故意的,想让咱们多吃点饭呢。”他给海雅夹了个萝卜丸子,“先吃点东西,听故事也有力气。”
海雅点点头,咬了口丸子,又在手机上打字:“故事里的人,就像咱们一样吧。”
海天看着她的字,眼神柔和下来,点了点头:“是啊,就像咱们一样。”他拿起筷子,给每个人碗里都添了些菜,“吃吧,吃完了,咱们接着讲。”
暖黄的灯光依旧明亮,映着满桌的饭菜,也映着一张张带着期待的脸庞。窗外的风似乎更柔了些,轻轻吹着窗棂,像是在催促着故事里的人,快点把未完的情节,说给这满屋子的温暖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