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刚把碗筷收拾到灶房,回头就见海威正拽着海璐的胳膊晃悠,嘴里嚷嚷着“五姑五姑,再让我爹讲个故事呗”。海璐被他缠得没法子,冲海天扬了扬下巴:“大哥,听见没?小祖宗催了。”
海天擦着手从灶房出来,脸上带着笑:“行啊,就再讲一个。不过这个故事啊,可比刚才那个冷多了——刚进腊月门,天上就飘起了雪,一下就是三天三夜,直下得中原大地白茫茫一片,山川像裹了层银被子,地里的麦苗、路边的老树,全成了白乎乎的一团,连平日里叽叽喳喳的麻雀都躲进了窝里,不敢露头。”
他往火塘里添了块柴,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众人脸上都暖烘烘的。“这天真叫一个冷,冷得鸡都缩在窝里不挪窝,狗也懒得叫唤,路上连个行人都没有。家家户户都关着门,一家人围在炕头或者火炉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唠家常——东家长西家短,谁家的鸡下了双黄蛋,谁家的媳妇织了新布,拿东北话说叫唠嗑扯闲白,北京话说叫聊天侃大山,南方话叫摆龙门阵,反正都是图个热闹,驱散这寒冬的冷清。”
海雅托着下巴听得认真,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敲着,像是在记录什么。海蓝凑过去看,见她写着“好冷的天”,便伸手替她拢了拢衣襟,低声说:“离火塘近点,暖和。”
海天没停,继续往下讲:“可就在这冷得能冻掉耳朵的日子里,大王庄北边的一栋小楼里,突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啼哭。那哭声啊,不知道怎么那么委屈,一声接一声,扯着嗓子嚎,嗓门洪亮得很,还带着股子共鸣,‘哇哇’的,隔着半条街都能听见。”
“左邻右舍听见了,都扒着窗户往外看。‘哟,这是老王家谁生孩子了?’‘听这动静,准是个大胖小子!’‘嘿,这嗓门多亮堂,将来不定多壮实呢!’”
“还真叫他们猜着了。老王家这胎,生的就是个男孩。而且这孩子啊,打生下来就透着股与众不同——骨骼清奇,个头比一般的新生儿长出三寸多,皮肤黝黑黝黑的,像条刚从泥里捞出来的小泥鳅。最奇的是,他刚一落地,眼睛就睁得溜圆,双眼皮,大眼睛,黑眼仁占了大半,白眼珠就那么一点,叽里咕噜地来回转,亮得跟没吃过羊肝似的,又像手电筒的小灯泡,在昏暗的屋里都闪着光。”
海威听得眼睛瞪得溜圆,小手在自己脸上比划着:“是不是像小铁蛋?硬邦邦的?”
“可不是嘛。”海天被他逗笑了,“收生婆,也就是现在说的助产士,把孩子洗干净了,用小被子一裹,递给孩子妈妈,笑着说:‘大小姐,快看看吧,多壮实的大胖小子!’”
“产妇接过孩子,低头一看,鼻子一酸,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抱着孩子哽咽道:‘孩子啊,你早不生晚不生,偏偏在这时候来,真是生不逢时啊……咱娘俩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哟!’”
“收生婆赶紧劝:‘哎呦,可不能哭啊!刚生完孩子哭,伤眼睛。这是天大的喜事呢!’产妇摇着头,泪珠子掉在孩子脸上:‘喜从何来啊?我愁都愁不过来……’”
海丽听到这里,轻轻叹了口气:“这当妈的心里,不定多苦呢。”她低头看了看婴儿车里的阳阳暖暖,两个小家伙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哪知道世间的愁绪。
“这孩子到底是谁?他家又出了什么事呢?”海天故意顿了顿,看着众人急切的眼神,才接着说,“这小男孩可了不得,是将门虎子,英雄后代。他的曾祖父,是大宋朝的开国元勋,铁鞭王呼延赞;祖父官拜靠山王、净山王,双王之称,叫呼延显;父亲是少王千岁,呼延守用;母亲呢,叫王金莲。这孩子,名叫呼延庆——也就是咱们这故事的主人公。”
“按说啊,呼延家就这一根独苗,跟寿星佬的脑袋似的,是宝贝疙瘩,该金贵得不得了。可偏偏,一年前,呼延家出了塌天大祸。”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火塘里的柴“噼啪”响了一声,像是在应和这沉重的往事。“双王呼延丕显,得罪了当朝太师,也就是奸贼庞文。那庞文在皇上面前搬弄是非,捏造罪名,皇上一时糊涂,听信了谗言,竟下令将呼延家三百零三口人全部抓起来,绑赴法场,开刀问斩。”
“不光是双王呼延丕显老夫妻俩,连府里的老妈子、丫鬟、老厨子、小书童,还有亲兵卫队,一个都没放过。杀了人还不算,庞文竟让人在呼延王府的银安殿里挖了个大坑,把男男女女的尸首全埋在里面,筑成了一座肉丘坟,这可是千古奇冤啊!”
海璐攥紧了拳头,咬着牙说:“这奸贼也太狠了!”海蓝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海雅在手机上打了“可恶”两个字,字都打得格外用力。
“庞文以为这样就能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可他万万没想到,呼延家的大公子呼延守用、二公子呼延守信,当时没在家。多亏有忠良提前报信,哥俩才侥幸逃出京城,在十字路口分了手,各奔东西。”
“单说这大公子呼延守用,一口气跑了六十里地,才到了这大王庄。他又气又累,又困又饿,刚跑到庄主王天成的门前,眼前一黑,就昏过去了。”
“王天成的家人发现了他,赶紧把他背进大厅。王员外一看,这人面黄肌瘦,衣衫褴褛,却透着股英气,连忙请了大夫来治。等呼延守用醒了,一五一十说了自己的身世,王天成又惊又急,却更多的是同情。他当年也在朝里做过官,深知双王呼延丕显是忠良,打心眼儿里敬佩。”
“‘孩子,你别怕,就在我这住下。’王天成拍着胸脯说,‘有我在,就保你周全。’就这么着,他把呼延守用留在了府里,躲避官府的追杀。那时候,皇上传了旨意,发了海捕公文,到处捉拿呼延守用和呼延守信,王天成敢把他留在家里,这胆子可真不小啊。”
“更难得的是,王天成不光留他住,还把自己的女儿王金莲许给了他。婚事办得简单,没请客,没收礼,呼延守用就对着王天成老夫妻俩磕了三个头,就算成了亲。”
“转眼住了半年,有一天,呼延守用到庄外散步,撞见有人仗势欺人,忍不住管了件闲事。可没成想,被个坏人认出来了——那人见过海捕公文上的画像,知道他是呼延家的后代,转身就给奸贼庞文报了信。”
“庞文立刻带人包围了大王庄。王天成见势不妙,赶紧给了呼延守用一大笔银两,让他赶紧远走高飞,去幽州借兵,将来好打回来,抓住奸贼,为满门报仇。”
“临走的时候,王金莲拉着丈夫的手,眼泪汪汪地说:‘我已经怀了身孕,这一分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你得给孩子留个名字。’”
“呼延守用摸着妻子的肚子,眼圈也红了:‘委屈你了。这样吧,生个男孩,就叫呼延庆;生个女孩,叫什么花啊枝啊的,你随便起。’夫妻二人洒泪而别,呼延守用临走时还说:‘多则半年,少则三月,我一定派人给你送信。’”
“可谁知道,这一走就是半年,杳无音信,连个纸条都没传来。王金莲天天盼,日日等,度日如年,就在这时候,呼延庆降生了。你说,她怎么能不着急,怎么能不愁呢?”
海天叹了口气:“孩子的父亲下落不明,爷爷奶奶满门被冤杀,朝廷还在到处捉拿呼延家的后代,这真是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啊。”
“那后来呢?”海威忍不住追问,“王爷爷有没有保护他们?”
“有啊。”海天的语气缓和了些,“王天成得了信,心里又喜又忧,喜的是添了个外孙子,忧的是这孩子一出生就带着这么多凶险。他把家里人都叫到一起,拍着桌子说:‘我王天成今天就喝出这颗脑袋不要,也得保住双王之后!’”
“他想了个法子,对外就说自己老来得子,这孩子是他老王家人,排在两个儿子王大汉、王二汉后面,叫王三汉。”
“所以啊,孩子满月、过生日,王天成老夫妻俩都亲自出头,把左邻右舍请来喝喜酒,热热闹闹的,让王金莲躲在绣楼上,谁也不见。就这么着,还真把大家伙儿瞒过去了。”
火塘里的柴渐渐烧透了,发出暗红的光。海雅往火里添了根细柴,火星子“噼啪”溅起来,映在她脸上。她在手机上打了行字,举给大家看:“呼延庆会报仇吗?”
海天看着那行字,点了点头:“会的。这孩子打小就透着股韧劲,就像那寒冬里埋在雪下的草籽,看着不起眼,开春一暖和,就能冒出芽来,顶破石头都不费劲。”
海威攥着拳头,小脸上满是郑重:“我长大了也要像呼延庆一样,保护家人!”
众人都笑了起来,海璐揉了揉他的头发:“有志气!不过现在啊,你先保护好阳阳和暖暖,别总拿弹珠砸着他们。”
海威吐了吐舌头,跑到婴儿车边,轻轻碰了碰暖暖的小手,像是在立什么誓言。
窗外的雪不知什么时候又下了起来,簌簌地落着,给这小院盖了层薄薄的白。屋里的火塘依旧暖着,映着满屋子的人,也映着故事里那个风雪中降生的孩子——他的命运,才刚刚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