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早上的阳光刚漫进公司停车场,李建军握着方向盘的手就开始冒冷汗。他盯着倒车影像里那辆白色SUV的车尾,后视镜里映出自己眼下的青黑——昨晚改代码到凌晨两点,后腰的膏药卷了边,黏在衬衫上硌得慌。
“吱——”一声轻响,车头右侧还是蹭到了SUV的后保险杠。
建军的心瞬间揪紧,像被人攥住了喉咙。他赶紧熄火下车,绕到两车中间,蹲在地上盯着那道划痕——不过两指宽,只是蹭掉了层漆,露出底下浅灰色的底漆,算不上严重。可他的手指还是在划痕上反复摩挲,指甲缝里嵌着昨天改代码时蹭的油墨,蹭得车漆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手心的汗把裤腿都浸湿了。
SUV的车主很快走了过来,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看了眼划痕,笑着说:“没事没事,就点小刮擦,我自己补补就行。”
“不行,得赔钱。”建军掏出手机,手还在抖,半天没点开转账界面,“你说个数,我转给你。”
年轻人愣了愣:“真不用,这点漆补一下也就一百块,不用这么麻烦。”
“两百,”建军突然提高了声音,引来旁边停车的人侧目,“万一有隐形损伤呢?我多转点,你去4S店好好检查下。”他终于点开转账界面,输金额时手指滑了好几次,才把“200”输对,点击发送时,指尖都在发颤。
年轻人看着到账通知,无奈地笑了:“哥,你也太实在了。”
建军没接话,只是绕着自己的车反复看,从车头到车尾,连轮毂上的小石子都抠了下来。阳光照在车身上,去年创业时跑商户蹭的小凹痕还在,现在又添了道新划痕,像一道道疤,刻在车身上,也刻在他心里。他总觉得,这些划痕不是意外,是“坏事”找上门的征兆——就像当初创业时,明明终端调试好了,却突然出了bug;明明谈好的投资,却临时黄了。
回到办公区,张鹏看见他脸色发白,递过来一罐冰咖啡:“怎么了?早上跟丢了魂似的。”
“没什么,”建军接过咖啡,却没喝,放在桌上任它冒着凉气,“刚才倒车蹭到车了。”
“小刮擦而已,谁没遇到过。”张鹏拍了拍他的肩,“上次我把公司的车蹭到护栏上,老板也没说啥,你别往心里去。”
建军点点头,却没听进去。他打开电脑,屏幕上的代码突然变得陌生,一行行像蚂蚁在爬。后腰的疼又犯了,他想站起来活动下,却觉得浑身无力——他总怕自己再出错,怕代码出bug,怕甲方不满意,怕像创业时那样,一步错,步步错。
周三下午,下班高峰的车流堵在深南大道上。建军握着方向盘,盯着前面车的红色尾灯,眼皮沉重得像挂了铅。昨晚调试远程开门信号到三点,胃里空落落的,只有速溶咖啡的苦味在嘴里打转。
绿灯亮起时,前面的车慢慢起步,建军跟着踩油门,脑子却还停留在代码界面上——突然,“咚”的一声,车头撞上了前面车的保险杠。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赶紧熄火下车,看见前面车的保险杠微微变形,自己的车头格栅也歪了。车主是个中年女人,下来看了眼,皱着眉说:“你怎么开车的?没看见我起步吗?”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建军的声音发颤,他掏出手机,想转账,手却抖得厉害,连解锁都要反复试好几次。女人看他脸色苍白,倒没再指责,只是说:“走保险吧,这点伤也花不了多少钱。”
处理好事故之后,建军小心翼翼地把车开到了4S店。
修车师傅过来时,建军蹲在路边抽烟。打火机打了三次都没打着,火苗刚冒出来就被他发抖的手晃灭,烟蒂上沾了不少火星烫出的黑印。“师傅,这伤严重吗?”他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恐慌。
“小问题,换个保险杠格栅就行,三天就能取车。”修车师傅拍了拍他的肩,“年轻人,别这么紧张,谁还没追过尾啊。”
“我怎么这么倒霉。”这句话突然从建军嘴里冒出来,声音不大,却像块石头砸在地上,连他自己都愣了。他盯着地上的烟蒂,突然想起创业失败那天,他蹲在面馆门口,也是这么说的——“我怎么这么倒霉,连个项目都做不起来”。
原来,他从来都没从那种“倒霉”的阴影里走出来。创业时的失败像根刺,扎在他心里,让他觉得自己做什么都不对,什么坏事都会找上自己。
回家时,天已经黑透了。秀兰听见开门声,赶紧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回来啦?我给你炖了排骨汤,刚热好。”她看见建军脸上的疲惫,又看了看他空着的双手,疑惑地问:“你的车呢?”
“蹭到了,在修。”建军换鞋时,后腰的膏药不小心露了出来,他赶紧把衬衫往下扯了扯,遮住那片白色。
秀兰走过来,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腰:“腰还疼吗?车蹭得严重不?明天我陪你去4S店看看吧,顺便做个全面检查。”
“不用,”建军躲开她的手,声音有点生硬,“就是小刮擦,我不小心而已,别大惊小怪的。”他不想让秀兰知道自己的恐慌,不想让她担心——他怕秀兰看出他的没用,怕她像创业时那样,偷偷为他担心得睡不着。
晚饭时,建军没怎么动筷子,排骨汤放在面前,冒着热气,他却没胃口。秀兰坐在对面,没再追问,只是默默给他夹了块排骨:“多吃点,补补身体。”她的眼神里藏着担心,却没说出口——她知道建军的脾气,不想说的事,再问也没用。
夜里,建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秀兰的呼吸很轻,均匀地落在枕头上,可他却觉得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喘不过气。他悄悄起身,走到客厅,打开电脑,插上行车记录仪的内存卡。
屏幕上,周三下午的追尾画面一遍遍回放——绿灯亮起,前面的车起步,他的车慢慢跟上,然后猛地撞上。他盯着画面里自己的车,反复看,反复想:是不是当时踩油门太急了?是不是注意力不集中?是不是自己真的太没用,连开车都开不好?
后腰的疼又犯了,他扶着沙发,慢慢坐下。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显得格外苍白。他想起创业时,也是这样,反复回看终端的测试数据,反复找自己的错,总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好,才导致项目失败。现在,连开车蹭到车,他都要反复责怪自己,反复确认是不是“倒霉”又找上了他。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落在餐桌上的保温桶上——那是秀兰昨天给他带饭的桶,还没洗,上面还沾着点萝卜牛腩的汤汁。建军看着保温桶,突然觉得很愧疚——秀兰那么关心他,他却连自己的情绪都控制不好,还要让她担心。
他关掉电脑,回到卧室,轻轻躺在秀兰身边。秀兰似乎醒了,迷迷糊糊地往他身边靠了靠,手无意识地搭在他的腰上,轻轻按了按——像是在检查他的腰还疼不疼。建军僵了一下,然后慢慢放松下来,把她的手攥在手里。
他知道,自己的恐慌和焦虑,不能再藏下去了。可他不敢说,怕秀兰担心,怕自己的脆弱会击垮这个家。他只能在夜里,对着行车记录仪反复确认,只能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再忍忍,等项目结束了,一切都会好的。”
只是他不知道,这种“忍”,只会让心里的阴影越来越大,让那根扎在心里的刺,扎得越来越深。就像后腰的膏药,贴得再久,也治不好里面的旧伤;就像行车记录仪里的画面,回放再多遍,也抹不去他对“失误”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