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泉水洗去了连日跋涉的疲惫与血污,却洗不去刻在骨子里的警惕。李铁崖站在废弃石屋的断壁残垣间,目光扫过这片被地热眷顾的谷地。希望如同谷中氤氲的温泉蒸汽,温暖却飘渺。他深知,这“遗泽”并非天赐的安乐窝,而是一处需要以血汗重新开垦的险地。
“王琨,带人仔细检查所有房屋,评估损毁程度,找出最易修缮的一间。赵横,你领人沿着谷地边缘巡视,摸清地形,寻找可能的出入口和险要处,注意任何野兽或人迹。小乙,带伤员去温泉边清洗伤口,看看这热水对伤势有无益处。”李铁崖的声音打破了众人初临宝地的狂喜,冷静得近乎严苛的命令迅速将队伍拉回现实。
“是,将军!”众人凛然应命,立刻分头行动。
谷地不大,呈不规则的椭圆形,被陡峭的山峦合抱,仅有一条隐秘的、被冰封大半的溪谷通向外界,易守难攻。几间石屋集中在温泉潭附近,均以厚重的山石垒砌,虽破败,主体结构却异常坚固,显然前人花费了不少心血。
王琨很快回报:“将军,东头那间屋子最完整,只塌了半边屋顶,墙壁完好,里面的土炕和灶台也能用。清理一下,今晚就能住人!”
赵横的巡视却带来了不太妙的消息:“将军,谷地只有一个出口,就是我们来时那条溪谷,现在冰封着,开春后恐怕会成为通道。另外,在西边山崖下发现不少新鲜的狼粪和爪印,看来这谷地并非没有主人。”
狼群!众人心中一紧,刚刚放松的神经再次绷紧。
“知道了。”李铁崖面色不变,“狼群怕火,怕人声。只要我们守住火种,夜间加强警戒,它们未必敢轻易进犯。当务之急,是解决食物和安居。”
他走到那间相对完好的石屋前,看着坍塌的屋顶和积满灰尘的室内,挽起空荡的袖管(独臂),对众人道:“动手吧。天黑之前,我们要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没有工具,就用双手和随手找到的尖锐石块。清理碎石,砍伐枯木,编织草藤……所有人,包括伤员,都投入了疯狂的劳作中。李铁崖身先士卒,独臂搬运着沉重的石块,汗水浸湿了破烂的衣衫,与未愈的伤口黏在一起,刺痛钻心,他却哼都不哼一声。
小乙带着伤员在温泉边小心翼翼地清洗伤口。温热的泉水似乎真有奇效,洗去脓血后,伤口的红肿竟消退了些许,带来一丝难得的舒缓。这发现让众人精神一振。
日落时分,残破的石屋终于被勉强修复。新砍的树干撑起了屋顶,用枯草和泥巴填补了缝隙,虽然简陋,却足以抵御风寒。屋内的土炕被清理出来,灶台重新通开,当第一缕炊烟(燃烧的是收集来的枯枝和一种耐烧的油性灌木)从歪斜的烟囱升起时,所有人都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安定感。
夜晚,众人挤在燃起篝火的屋内,分享着煮化的雪水和仅存的一点草根树皮混合物。虽然依旧饥肠辘辘,但头顶有片瓦遮身,身边有同伴依靠,脚下是温热的土地,希望终于不再是虚无缥缈的东西。
然而,生存的挑战才刚刚开始。
第二天,李铁崖将人手分为三队。一队由王琨带领,继续加固修缮住所,并尝试用找到的锈蚀农具开垦屋旁一小片冻土,看能否找到任何可食用的根茎或来年播种的可能。一队由赵横带领,负责狩猎和警戒,他们用削尖的木棍制作了简陋的矛和陷阱,开始在谷地边缘小心翼翼地搜寻任何可以果腹的活物——雪兔、山鸡,甚至冬眠的蛇鼠。李铁崖自己则带着小乙,再次仔细勘探整个谷地,不放过任何角落,寻找更多前人可能留下的“遗泽”。
日子在艰苦的劳作中缓慢流逝。狩猎队运气时好时坏,偶尔能抓到一只瘦弱的雪兔或几只山雀,对于十一张嗷嗷待哺的嘴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但至少延缓了饿死的进程。开垦队进展缓慢,冻土坚硬如铁,但那象征性的举动本身,就代表着对未来的期盼。
李铁崖和小乙的勘探有了新的发现。在谷地最深处、靠近热泉源头的一处岩壁下,他们发现了一个被藤蔓和冰凌半掩的狭窄洞口。洞口有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里面很深,漆黑一片,散发着更浓的硫磺味和一种陈腐的气息。
“铁崖哥,要进去吗?”小乙举着松明火把,有些害怕。
李铁崖沉吟片刻,摇了摇头:“里面情况不明,可能缺氧或有毒气,我们人手不足,不能冒险。先把洞口标记清楚,等安定下来,做好准备再探。”
他隐约觉得,这个洞穴可能才是这处“遗泽”真正的秘密所在。
半个月后,靠着有限的狩猎收获、不断搜寻到的草根树皮,以及温泉提供的热源和洁净水源,队伍竟然奇迹般地稳住了阵脚。伤员在温热泉水的辅助和难得的休息下,伤势大多开始好转。虽然人人面黄肌瘦,但眼神中已不再是纯粹的绝望,多了几分韧性和生气。
那三只狼崽在众人的精心照料(省下口粮喂养)下,也渐渐恢复了活力,虽然依旧野性难驯,但对李铁崖和小乙已不再过分排斥,偶尔甚至会跟在脚边嬉戏。李铁崖看着它们,心中那个驯养它们作为警戒和助力的念头,愈发清晰。
然而,平静总是短暂的。
这天傍晚,赵横带着狩猎队匆匆返回,脸色凝重:“将军,我们在溪谷出口附近发现了新的脚印!不是狼,是人的脚印!靴印,很深,不止一个人!看痕迹,是最近两天留下的!”
所有人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刚获得的喘息之机,难道这么快就要结束了吗?
李铁崖走到溪谷口,蹲下身仔细查看雪地上的痕迹。确实是人的靴印,杂乱而有力,至少有五六人,在出口处徘徊了一阵,似乎是在观察谷内情况,然后向着山外方向离去。
是河东军的搜山队?还是其他势力的人?
“加强警戒,夜间岗哨加倍。”李铁崖站起身,目光冰冷地望向溪谷之外那片白茫茫的世界,“该来的,总会来。”
立足未稳,风雨已至。这片温暖的“遗泽”,能否真正成为他们的庇护所,还是另一场血战的起点?
答案,或许就在不远的将来。